“你是不是可好奇?是不是很想知道這個機車是時什麽時候造的?”張琰問。
胡宛如點點頭。
他們繼續順著鐵軌的方向走著,鐵軌旁尖銳硌腳的炭釉子咯吱咯吱發出聲響,身邊的工人正往蒸汽機機車裡裝煤。
“我知道這個機車是什麽時候造的了!”突然,張琰看見火車上有一個髒兮兮的銘牌,然後就趕緊大步走上去看。
“宛如,我發現了一個東西,我想,我能滿足你的好奇心。”張琰邊走邊回頭衝著她說。
“你小心點。你要幹什麽?”胡宛如站在鐵軌離旁邊,鞋子踩著黑黑的煤渣。
不一會兒,張琰就踩著腳下的炭釉子,一步步走到了鼓鼓囊囊的車肚子跟前,然後,他彎下腰歪著腦袋仔細地看著火車上的那個銘牌。
銘牌並不大,就跟製服上的臂章一般大小。胡宛如站在原地,根本就沒有發現。
“宛如,你聽好了……機車自重40噸,拉力1200噸……”張琰歪著腦袋看著車身上鑄造著的極難辨認的幾行字,每看完幾個字,他就轉過臉看著胡宛如大聲地念著。
“你小心!“胡宛如也大聲地喊。
“我知道,沒事。“張琰用手擦拭了一下車身銘牌上剩下的字,又歪著腦袋認真地辨認著,他的樣子和神情都非常專注,生怕看錯了一個字。他有幾次都把頭扭向胡宛如想念給她聽,可他只是張了張嘴就不再說什麽。也許,他根本沒有辨認清楚,就隻好露著白牙衝著她抱歉地笑了笑,然後,又側著身子辨認著每一個模糊不清的字。
胡宛如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她的腦海裡突然浮現著父親側著身子,歪著腦袋看掛在牆壁上的圖紙時的神情。他也是這樣的專注,這樣的嚴謹,也是想說什麽但沒有說出來,又再一次轉過臉去看。
宛如到現在都記得,她上初一那年的一個傍晚,廠裡後勤處有個女工到他家門口抄電表,樓道裡光線已經有些昏暗,這位女工怎麽也看不清,就求助她爸爸。她爸爸就跟張琰此刻的動作一樣,微微踮著腳,側著身子,歪著腦袋看著電表。
爸爸也是看了好幾次,最終確定每一格的數字無誤後,才轉過臉給那位女工報數字。“下次你讓後勤處安排個男工抄表,女工乾這活不方便。”臨走時爸爸還對女工說。
“中華人民共和國……鐵……道部……唐山機……”張琰這時也踮起了腳,側身,歪著腦袋大聲朝她喊話,“機車車輛,工,工……廠,1981年,7……7月製。”
頓時,胡宛如的心裡湧上一陣溫暖和感動,張琰就跟爸爸一樣嚴謹認識。突然,她鼻子一酸,淚水在眼睛裡閃爍著,在紅彤彤的夕陽裡晶瑩地跳躍著。
“對。就是就是1981年,7……7月製。”張琰又看了一遍銘牌,再次向她確認說。
“嗯”胡宛如點點頭,淚水終於掉了下來。
“就是。就是1981年,7……7月……”張琰當然不會看到她落淚,還以為她沒聽到就再喊。
胡宛如都沒顧得上擦眼淚,趕緊雙手攏著嘴巴衝著他大喊:“我——聽——到——了!“
張琰抹了一把臉,憨憨地笑了。
“最後一個字是‘製’。1981年7月製。我看過了,再沒字了。”張琰再次隔空喊話。
胡宛如連連點頭。幸福的淚水跟斷了線的串珠一樣簌簌地落下,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在她心裡激蕩著,暖流迅速傳遍全身。這時,一陣風吹來揚起了塵土和煤沫,她趕緊閉上眼睛,用手把臉遮了起來,可是,她的衣服上還是落下了一層粉塵。
“張琰,你快回來。快回來吧!刮風了!“她攏著嘴衝他高喊。
張琰剛要開口喊話,一陣旋風從腳下卷起,他趕緊從旋風裡跳出來,然後連連“呸呸呸”吐了幾口。陣風過後,他又跟紳士一樣伸開雙臂,抱歉地衝著胡宛如聳聳肩,又攤攤手。他微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
腳下全是煤渣,他不能跑,只能低著頭看著腳下,小心翼翼地走回來。
“不會吧?唐山大地震過後,直到1977以後才恢復建設,4年內居然造出火車頭了?咱們中國人真是了不起啊!”張琰見到胡宛如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
胡宛如已經擦幹了眼淚,她用清澈明亮的眸子看著他。突然,她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麽?我說得不對嗎?中國人不厲害嗎?”張琰疑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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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的臉上……”胡宛如看著他臉上的一道黑印子說,“全是灰”。
“哦。在哪兒?”張琰把臉湊到她跟前問。
“這裡,左臉,眼睛下面……”胡宛如說。
“是不是這裡?”張琰邊問她邊伸手一抹,這下,他的臉更花了, 臉上留下了幾道黑灰色的指印。
“哈哈哈哈……你看你……哈哈。”胡宛如見他臉上變成了這個樣子,再加上他那無辜的表情,不由得再次發笑。
“別老笑話我嘛,倒底在哪裡?小心把你給笑傻了。”張琰說著也覺察出了什麽不對勁,自己也笑了。
他一笑,臉上那幾道黑印也扭曲著,擰著,變化著,有些滑稽。
張琰又想伸手去擦,胡宛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說,“你像個球迷。要是塗成彩色的就好看了。”
“你還取笑我?誒,你還有沒有同情心啊?”張琰用另一隻手的食指輕輕地戳了戳她的肩頭,故意跟她打起趣來。然後,吸了一口氣故作深情地說:“啊,我年青的女郎!我不辜負你的殷勤,你也不要辜負了我的思量。我為我心愛的人兒,燃到了這般模樣。”
聽到這首《爐中煤》從張琰嘴裡說出來,胡宛如心裡高興極了,特別是最後那句真是太貼切了,此刻,他的臉上就抹著煤灰。
在沒有老師,沒有同學的空曠無人的機車和鐵軌旁,他們是多麽的自由,聽著張琰抑揚頓挫的和極富深情的呤誦,胡宛如也接著他的詩,大聲吟誦起了來:“啊,我年青的女郎!你該知道了我的前身?你該不嫌我黑奴鹵莽?要我這黑奴的胸中,才有火一樣的心腸。”
“看來我們都是詩性大發啊?”張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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