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回家。這些年來,我一回家就被我爸關進房子裡逼著我學習。現在最慶幸的是,我再也不用在後稷初中上學了。當老師的孩子一點都不好,我每天不得不坐著我爸的自行車上學,我最不喜歡坐他的車子,就跟被貓抓住的老鼠一樣一點自由都沒有。”張琰消瘦的臉上棱角分明,說這話時還有種淡淡的怨恨,“你知道我多麽羨慕家長不是老師的同學嗎?有好多次,我都希望我爸趕緊被調到別的學校去教書。”
“我知道。老師對孩子要求很嚴,老師的孩子沒有自由。”唐誠說。
張琰微微閉著眼睛,他能看到眼皮上一層紅紅暈,那是太陽的光。“不過這下好了,我終於解放了,解放萬歲!自由萬歲!”
“解放萬歲!自由萬歲!”唐誠附和著大聲喊了起來。緊接著他們齊聲高喊:“解放萬歲!自由萬歲!”
陰溝裡回蕩著他們高亢嘹亮的喊聲。
許久,唐誠從陰溝裡彈了起來。“走!我們該回家了,你明天就要去新學校了,得回去收拾一下。我爸爸病得很重,我出來時他還不停地嘔吐,過一會就又睡著了,再過一會似乎又醒了……我晚上還得去醫療站給我爸抓藥。這幾天我媽不讓我亂跑,她讓我一直守在家裡。”
兩個少年推著自行車,沿著一眼看不到頭的小路往回走,路邊,白楊樹的葉子沙沙作響。
他們單薄的身軀和結實笨重的28式自行車有些不大相稱,沒走幾步,他們就聽到昀昀蔡つΣ戀納簦瞥蝦駝噴轄舳紫虜榭矗患孕諧檔幕ち窗灝劑私ィ諾帕送淝湫危蛔擼頭⒊甑囊煜歟刺躉ぐ逕系撓推嵋脖凰とチ誦┬懟
“這可是新車子,平時我爸都舍不得讓我騎,我明天就要走了,我說我要去姑姑家道別他才允許我騎了出來,我從姑姑家一回村咱們就出來了。我爸肯定會發現,這可怎麽辦?”張琰立刻緊張了起來,父親教訓他的情景立刻浮現在腦海裡。
“這……”唐誠一時沒有了主意,難題擺在兩個少年面前。
唐誠想了想說:“要不,我們把腳蹬子的連杆砸平,砸平了就不摩擦了。”
他們把自行車放倒,張琰摁著車身,唐誠用石頭砸,沒幾下,就把鍍鎳的腳蹬子連杆砸出斑斑痕跡。
“別砸了,再砸就砸壞了!”張琰心疼地說。然後趕緊伸手去摸,原本光潔閃亮的連杆已是坑坑窪窪,凹凸不平。
張琰的眼淚快流出來了。
“不行,應該砸這塊護板,你摁住車子,我來!”唐誠說著又用石頭衝著護鏈板砸去,張琰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心裡一個勁地念叨著:“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叮叮當當的聲音聽得張琰心疼。
“停!別砸了,護板變形了!”張琰高聲喊道。
唐誠停下後把車子往前推了幾步,又往後退了幾步,晟涑閃酥倉采僂疲直涑閃曛倉駁幕旌弦簟
石頭從唐誠手裡落下,這一刻張琰的眼睛裡含著淚水。
“琰琰,要不我們先把車子推回去,我還要給我爸去叫醫生,還要買藥……”唐誠怯怯地說。
“不行!車子修不好怎麽回去?”張琰的眼淚奪眶而出。
唐誠在這兒敲敲那兒捏捏,用手掌拍用拳砸,但絲毫沒起到作用。
“都怪我。是我騎車時沒把穩車頭。”唐誠眼裡掉下一滴淚水。
折騰了許久自行車不但沒修好,
反而越來越嚴重。太陽一點點西沉,他倆最終想了個辦法――去村口的自行車修理鋪。 沒錢怎麽辦?僅有的零錢全都在雲遊集市上買了小吃。他們沉默著,走著,曛倉駁囊煜旄都饣詬職逕弦謊釗司拘模庵稚裘肯煲幌攏塹男木捅瘓境兌幌攏諂Ь駁南緔謇鎿饃舴滯獯潭
錢的問題還沒想好,但方向是回村。
“誠娃!你這慫娃,你媽找了你一下午,快急死咧!全村人都在找你這崽娃子哩……”拴狗眼兒亮,一看見他們就打老遠地嚷,“你爸,快斷氣了……想給你囑咐,你……”
唐誠這才想起臨走時氣息微弱的爸爸,在床上眼睛一閉一睜的樣子,趕緊撂下車子撒腿朝家裡跑去。
“爸爸……爸爸……我是誠娃!爸爸……”唐誠跌跌撞撞衝向父親房間時,由於太過著急,腳勾住了門檻,被絆了個“狗吃屎”,一顆門牙都摔掉了,滿口的鮮血往下淌。
他趕緊爬起來衝到炕邊,這時父親身上已穿著整齊, 頭戴黑帽子,腳穿黑布鞋,父親的蠟黃蠟黃的臉深深地陷在寬大肥碩的黑色壽衣裡。唐誠媽媽章秀蘭和他的幾個伯伯圍坐在跟前,或泣不成聲或低頭哭泣,他姐、他叔父還有嬸娘,跪在遺體前放聲大哭。
唐誠的伯伯把手塞進唐誠父親緊閉的雙唇,掰開嘴,將一枚硬幣塞了進去。嘴裡念叨著:“含著它,見了閻王爺就說,這是你兒子誠娃讓你給他老人家帶的一點酒錢……”
“你回來幹啥?滾!”突然,唐誠媽媽章秀蘭轉過臉,衝著唐誠哭著嚷道。唐誠聲淚俱下,口裡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媽……”跪在地上的唐誠姐姐趕緊扯住媽媽的袖子向她搖著頭,一雙淚眼充滿了乞求。
“快!快跪下!給你爸磕頭……”這時拴狗進來了,他一把唐誠摁著跪在地上說:“他爸,你安心地走吧,你家誠娃來送你咧……”
周王村男人們的外衣顏色大都是灰色、藍色和黑色,許多衣服還是手工縫製的,寬大而死板。款式單一的衣服和黃土地一樣,土氣而壓抑。
張琰在村口的自行車修理鋪賒帳修完車子,回到家時夜幕已漸漸落了下來。父親張有志正穿著寬大的藍色衣服,蹲下身子將混進辣椒裡的一片片葉子分揀出來,揀夠一把就轉身放在旁邊。父親做事乾淨利索,他的手從辣椒上快速掠過,動作嫻熟,沒一陣子就揀了一大堆。然後捉起簸箕起身走出兩步,站直身子簸著辣椒裡的雜質,雙手和簸箕富有節奏的運動著,簸箕發著沉悶的聲響。
“你怎才回來?你姑家都好著嗎?”張有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