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這四年裡她在未來國家幹部的期待中依然勤學苦練,甚至拿到了雙學歷,但最終卻無緣工作,知識改變命運的期許成了美麗的肥皂泡。在20世紀最後的兩年時間裡她一畢業就失業,求職遭遇冷後她在孤獨無助之下,包淚燒掉畢業證與往事作別……
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20年的人生13年的教育統統跟她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她不再相信先笑的人一定能笑到最後,不再相信知識可以改變命運。她覺得“學好學數理化,不如有個好爸爸”的道理是多麽通俗真切,人的命天注定,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生活在土關縣原始村裡的人任憑有天大的本事,終究也是血統低賤的生物,是一隻野雞,永遠都不會飛上枝頭當鳳凰。
這種低等的血統廉價至極,怎麽可能被物欲的現代文明接納?正如自己當年被用人單位以女生的名義拒之門外一樣,現代文明當然可以堂而皇之地拒絕一切……往事盡是傷感,她不禁想起了“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這句話,是啊,在浩浩湯湯的時間的洪流裡自己何嘗不是那隻渺小的蜉蝣,風吹潮起,隨波逐流?在綿長的無盡的洪流裡孤孤單單,飄飄蕩蕩,不知會漂流到到哪裡,也不知將往何處安身?
時間傷害了她,卻一笑而過……
張欣然越想越憋屈,不禁憤憤地咬起嘴唇心裡默默地咒罵著:“快走開吧,可惡的舊世紀!我早都想從生命裡把你抹去,我討厭你!你就是劊子手,你手中的刀在我的脖子上整整架了四年,你是斷送了我的前途,你就是無形的刀……”
在捉摸不定的旋轉的燈光裡,一幕幕往事在張欣然眼前浮現,想著想著,突然她心頭一陣辛酸,眼淚流出了眼眶,熱乎乎的。
她端起酒杯,脖子一仰,獨飲一杯。
“唉!張欣然,不……美……美女……你怎麽自己喝起來了?”這時,陷在沙發裡的黃聶半眯著眼睛說。
“經理!”喝了點酒,她臉頰緋紅,在朦朧的彩光下外分嫵媚。
黃聶咧著嘴笑了笑看著張欣然說:“剛才大家勸你喝酒,你裝清高,不給服務員面子。怎麽,這會終於忍不住了?都是年輕人嘛,放開點,放開點……出來玩就要放開,生活就這樣,要及時行樂,簡單才能快樂……來,喝!今日有酒今朝醉……”
張欣然意識到黃經理顯然是喝多了,衝著他輕蔑地冷笑一下然後把臉轉了過去。
那對年輕的男女依舊在隔空對唱:人海裡飄浮展轉卻是夢/情深永相傳飄於萬世空/當霜雪飄時/但願花亦豔紅/未懼路上煙雨蒙/啊...寄相思風雨中/啊...寄癡心風雨中……
“來,我陪你喝……喝……兩杯……”黃聶說著端起酒杯要走過來,不料酒勁上了頭,他腿一軟沒站好,又陷入沙發。再起,又沒起來。這時,身邊一位女服務員將他扶到張欣然身邊。
一股濃烈的酒味異常刺鼻。張欣然蹙了蹙眉,用食指堵住鼻子輕輕咳了咳。
耳邊,那對男女依舊並不標準的粵語深情地唱著那首情歌,現場不時會有尖叫聲和刺耳的口哨。
“來……欣然美女……喝,喝酒!”黃聶說著舉起杯子,朝著放在她面前的杯子使勁一碰,然後一口喝完了。
張欣然門迎的工作雖然也屬餐飲部管,但這個崗位相對獨立,平時跟黃聶其實並沒有什麽交集,她隻好禮儀性地拿起酒杯呡了一小口。
“你為什麽能在飯店當門迎?還不是因為有人罩著你?……你知道是……”黃聶打了個嗝,一股酒味和煙味直往她鼻子裡鑽,臭而惡心。“你知道是誰?”
張欣然沒有理他,把目光從他身上移到了卡拉OK的屏幕上。
“是……我……黃聶,我……”黃聶說著就朝張欣然身邊挪了挪,她朝外挪了挪,和他保持著距離。
一口香煙吐到張欣然臉上,嗆得她連咳幾聲。
“其實,我一直都喜歡你……喜歡你,你知道嗎?”黃聶又打了個打個了嗝,說著就把伸手搭在她圓潤飽滿的肩膀上。
“黃聶,黃聶……”張欣然像觸了電,電流倏地傳遍全身,她緊張而羞怯,臉上燃起了一團火,灼熱。
她試圖掙脫他,可不料剛擺脫了他的手,他卻再次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這次,將她的肩頭緊緊地摟住。
包間裡的彩色旋轉燈光從他們身上一掃而過,瞬間,他倆又沉浸在朦朧的光線裡。黃聶手裡紅紅的煙頭在朦朧昏暗的小桌子前一亮一滅。
“來,我們……我們再乾一杯……”黃聶說著又一次舉杯,酒杯搖搖晃晃,淡黃色的液體不停地往外飄灑。
這時,幾個眼亮的服務員看見了這種情形,就趕緊起身向黃聶道別,說現在太晚了他們回家不方便,然後就趕緊離開了。
那兩個癡情男女還在繼續嗨歌,他們完全沉醉在青春的荷爾蒙裡,此刻包間裡稀稀拉拉就剩下五六個人了。
張欣然見同事們要走,也想起身跟他們一起離開,沒想到黃聶死死地摁住她圓潤的肩膀說:“怎麽?這點面子都不給?”
酒水都灑在她的褲子上了。
“這……我,我不能再喝了,我喝不了酒……”張欣然說著將他那隻摟著自己肩膀的手撥開。
“不行!你至少喝完這一杯……”黃聶說著又將手搭在了張欣然的肩頭,“難道你這點面子都不給?”
張欣然無奈,隻好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黃聶淫邪地笑了。
“好!爽快!真爽快!我就喜歡爽快一點的。”他說著,那隻手變的不安分起來,在她的肩頭撫娑著。
“我不能再喝了……”張欣然提高了聲音說,“你把手拿開!”
黃聶並沒有拿開手而是輕蔑地說:“怎麽?還在我面前裝清高?像你這樣的女孩我見得多了……”
張欣然強烈的自尊心跟宇宙大爆炸一樣在極速地裂變極速地復活。她在洛明工業學校紀念“五四青年節”的一次演講的情景立刻浮於眼前,當時,她落落大方地站在禮堂舞台上,當著全校學生做了催人奮進的主題演講:《燃燒激情放飛夢想做“自尊、自愛、自強、自立”的當代女青年》, 她的演講贏得台下陣陣掌聲,海嘯般的反響此起彼伏,而趙波濤的掌聲一直持續到了最後……
喝得醉醺醺的黃聶哪能注意到張欣然的變化?此刻,強烈的自尊和憤怒已從內心躥到了臉上。
“你就別裝清高了。說穿了,我們都是搞服務業的,餐飲不也屬於服務業?什麽是服務,懂嗎?”黃聶說著突然把另一隻手伸向她的腹部,“平時上班給人家顧客當孫子,又累又下賤,既然出來玩,那就得盡興……出來玩不就是圖個高興?”
黃聶那隻手觸及到張欣最敏感的自尊心,她瞬間爆發了。
張欣然猛地站起來,衝著黃聶的臉“啪”的一聲,扇了一記響亮的耳光,緊接著,她端起茶機上滿滿一杯啤酒,衝著他的臉猛潑過去。
“你這個流氓!畜生!擦亮你的狗眼,我不是你所指的那種服務員!也不是任人欺負的打工妹!”
說完,張欣然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