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啦?燒什麽……燒什麽?”媽媽急忙蹲在地上,雙手緊緊抓住女兒肩頭大聲地問。
當她看到即將燃完的兩個畢業證的皮套時,跟瘋了一樣吼道:“你把畢業證燒了?”
張欣然這時已癱跪在地上,媽媽的手像卡盤一樣死死地卡著她的胳膊,瘋了似地搖晃著她,在搖晃中張欣然渾身抖動著,淚水簌簌落下。
爸爸和哥哥一同衝進房間。
“你……咳咳……”爸爸張拴常把手伸進灰燼,想搶救還沒燒完的證書皮,但溫度太高他又迅速把手抽了回來。
“你……你……”由於一口氣沒出來,張拴常的臉漲得通紅。哥哥張欣家趕緊給他捶背,爸爸終於咳出了一塊灰色稀薄的痰,通紅的臉這才慢慢恢復。
張欣然已經想好了一切最壞的可能,她靜靜地等待著所有事情甚至一場災難的降臨。
“嗚嗚……你這個傻丫頭啊……嗚嗚……”媽媽放大聲哭了。
“你……”張拴常氣不打一處來,眼淚從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流了下來,這是張欣然記憶中爸爸的第一次落淚。
突然,一記耳光“啪”地打在她臉上,格外響亮。
張欣然被打倒在地,她又倔強地挺了挺身子,跪在地上,一動不動。淚水簌簌地流著,不一會兒,她的臉上浮出幾個手指印。
“爸,爸……”張欣家在渾厚有力的哭聲中勸阻著爸爸,緊緊地抱著爸爸的手臂。
張拴常的眼睛鼓了起來,跟癩蛤蟆的眼睛一樣朝外凸著,也跟癩蛤蟆一樣喘著粗氣。他想說什麽但嘴唇抽動了一下沒說出來,他的手微微戰栗著,他跺了跺腳,再一次揮起了手臂。
“爸,你別打欣欣了,別打了,她心裡也苦哇……”張欣家大聲說著,一把抓住了爸爸的胳膊。
“唉……”張拴常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蹲在地上雙手抱頭。
全家四口哭成一團。
接下來,張欣然兩天兩夜都沒出過自己的房子。媽媽除了給爸爸繼續熬百合銀耳湯以外,家裡沒做飯。誰餓了,就去廚房拿個冷饅頭啃。家裡除了咳嗽聲再無別的聲響。
令人窒息的空氣籠罩著張欣然的家,空蕩蕩的院落裡沒有一絲聲響。張欣然媽媽實在覺得太壓抑了,就去村裡串門子,她一回來,就把聽到的消息告訴了張拴常。
“他爸,聽說縣裡要給咱村通電,還派人查看了情況,但後來縣上的人說接電可以,但每戶要掏670塊錢的電杆運費。村裡大多人都拿不出這筆錢。唉!拿不出錢,誰知道啥時候才能通上電?”張欣然媽媽說。
張拴常正在院子裡捏杏子,他那雙被杏汁染得血紅且泛黃的手停下了,他歎了一口氣,頭也沒抬又繼續捏著杏子。
石堆村種麥子產量低,可是漫山遍野的野杏樹卻年年都豐收,村民們就背著背簍去山裡打杏子,杏子不能放,幾天就放壞了,又酸又臭,招惹著蒼蠅滿院子嗡嗡亂飛。張拴常每年都要把杏核用手一個個擠出來,曬乾後等乾河鄉有集市和廟會時去賣。
見張拴常沒有說話,張欣然媽媽知道,這事並不能轉移他對女兒的擔憂。他是那麽的喜歡女兒,可她火燒畢業證的做法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張欣然媽媽走過來蹲下,抓起已經有些稀巴爛的杏子,跟他一起往外擠杏核,不一會兒,她的雙手也被染得髒兮兮的。
她又想起了剛剛聽到的一條新聞,就說:“他爸,村裡人說,上個月有一家石油的公司在咱村子南山山頭上打了一口油井,正從山裡山外用鏟車相向推出山的路,用不了多久這條路就全通過了,咱們村很快就能通車了。”
“是嗎?咱們村能通車了?”張拴常顯然對這個話題有點感興趣,他抬起頭問。
“是啊,你現在跟個黃花大閨女一樣,成天不出門,啥都不知道。”張欣然媽媽說,“不過只能通三輪車,沒有人會往咱們這裡發班車。”
“鑽出石油了?”張拴常問。
“嗯。鑽出來了。聽說那家石油公司鑽井之前已經探測過了,把咱們村都探過了,說咱們這一帶地下埋著很多很多的石油,叫什麽‘存量’還是‘出量’大得很呢!”她說。
“不是出量,是儲量,存儲量。”張拴常說,“我在礦上乾過,我知道,不管是煤礦、金礦、鋅礦講的都是儲量,油井也一樣,儲量越大就說明地底下的寶貝越多。”
“那太好了。有了這個油井我們村就能通車了,我們慢慢就能富起來了。”張欣然媽媽說。
“油井要人嗎?我想去油井再乾幾年。”張拴常說,“現在欣欣沒有工作,家家在建築工地上乾,也掙不到幾個錢,要是油井還要人的話,我就去那裡乾,補貼一下家裡。要是有了錢,咱們就趕緊把那670塊錢給人家繳上,給咱家把電通上。現在,在全中國估計也就只剩下咱們村沒有電燈了。”
“可是你從來沒在油井乾過啊?”一堆爛杏惹得蒼蠅嗡嗡亂飛,張欣然媽媽說著伸手去趕臉上的蒼蠅,蒼蠅飛了,可她臉上卻留下了一道髒兮兮的杏汁。
“我沒去煤礦打工之前,不也沒乾過礦上的活嗎?誰天生就一定會乾活?學!只要想學,只要舍得力氣,啥活都能學會。人活在世上就是來受苦的,就是來勞動的,不勞動怎麽能創造出好生活?怎麽能掙到錢?”張拴常說,“欣欣是個女娃娃,她生性要強,心氣高著呢!她瞧不上這些下苦力的活兒,就讓她好好在家裡休息一段時間,休息多長都可以,我們可不能委屈了孩子。這娃命不好,人漂亮、聰明又懂事,可偏偏出生在咱們這個窮地方……”
張拴常有些蠟黃的臉上蒙上了一層憂傷, 他一連擠出一大堆的杏核後,甩甩髒兮兮的跟黃泥一樣的汁液,過了一會兒說,“我的女兒我養活,我去油井打工,幹啥都行,下井、看門當搬運工,只要有活我就乾,只要不讓欣欣在咱家受窮受委屈,叫我幹啥我都願意。”
“可你這身體……”張欣然媽媽看著他說。
“我死不了!”張拴常沒有好聲氣地說。
“你……”她這時察覺到他的臉色已經變得陰沉。
張欣然媽媽知道這是因為張拴常剛才提到了女兒,這兩天,只要一提起女兒,氣氛一下子就會變得叫人無所適從。新81中文網更新最快 手機端:https:/
張欣然沒有找到工作,沒有變成商品糧,這是張拴常永遠的痛,一種痛徹心扉欲罷不能的痛。
張拴常出生在建國前兩年,他出生後就一直過著缺吃少穿的生活,還不到10歲時媽媽死於疾病,爸爸在三年災害時被活活餓死,不光是餓,還渴,是連餓帶渴致死的。接下來他就和四個哥哥,三個妹妹相依為命。
張欣然媽媽19歲時嫁給了張拴常,張欣家和張欣然的相繼出生,給這個窮困潦倒的家裡平添了幾份喜悅和希望。直到張欣然快兩歲時,待在這個與世隔絕的窮山僻壤的張拴常,才知道到女兒居然跟改革開放同歲,原來,中國已經開始改革開放了。首發 https:// 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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