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萌關之中的戰事已經結束了。

　厚重的關門已經洞開，無數趙軍士兵正在不停湧入，這座關隘在多年前沒有阻擋住秦軍的征服，多年之後的現在也沒有阻擋住趙軍的進攻。

　這讓樂毅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句話，那是自家大王趙何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巴蜀看起來似乎是一個好地方，但實際上卻是一個陷阱。如果不能北上佔據關中，那麽任誰來統治巴蜀都永遠不可能取得這整個天下。”

　這一刻，樂毅似乎有些理解自己大王為什麽會這麽說了。

　樂毅很快就見到了白起。

　就在距離關牆大約三百步左右有一處高台，那是白起平日用來指揮作戰和觀察戰況所在的地方。

　今天的白起依然也在這個地方。

　樂毅來到高台之下，一名趙國將軍迎了上來:“侯贏見過大將軍。”

　樂毅看了一眼這位將軍，道:“人就在上面?”

　侯贏恭聲道:“正是，有些奇怪的是他身邊一名護衛都沒有。”

　樂毅微微點頭，道:“你們都留在這裡，本將軍一個人上去就行了。”

　侯贏想要說些什麽，但是在樂毅嚴厲的目光逼視之下什麽也說不出來。

　樂毅獨自一人邁步上了高台。

　高台之上，白起獨立其中，注視著北方的天空。

　在聽到了樂毅的腳步聲之後，白起轉過身來，凝視著樂毅。

　樂毅拱了拱手，道:“好久不見，武安君。”

　白起點頭，道:“好久不見，想不到以你樂毅之能，如今還是一個上卿。”

　樂毅灑然一笑，道:“爵位總是需要功勞來掙得的，不是嗎?這一戰過後，想來我也能和武安君一般無二了。”

　“一般無二……”白起輕出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

　高台之上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還是白起打破了這個沉默:“其實，我心中最強的對手一直都不是你。”

　樂毅哈哈一笑，正色道:“這一點上，我和武安君倒是所見略同啊。”

　白起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一絲笑意:“或許這便是所謂的同行相輕吧，其實坦白說，在過往和你的多次大戰之中，我一直覺得若是沒有其他方面的因素來干擾的話，你是不可能勝過我的。”

　樂毅眉頭一皺，道:“這一點上我就不能苟同了。恕我直言，即便是沒有任何人的干擾，率領著同等戰鬥力的軍隊，我也不覺得武安君能是我的對手。”

　白起笑意更濃:“因為重炮和震天雷?”

　樂毅認真搖頭:“因為我自己。”

　白起點了點頭:“很強的自信。”

　樂毅道:“吾王曾言，為將者最應該具備的就是足夠的自信，最不該出現在腦海之中的就是自我懷疑。”

　白起道:“這一點上我是很佩服趙王的。若是這天下還有一人能夠被稱為當世第一名將的話，此人非趙王莫屬。”

　樂毅十分誠懇的點頭:“在這一點上，我依然和武安君所見略同。”

　白起突然笑了起來:“你看，其實我們還是有能取得共識的地方，而且還不止一處，不是嗎?”

　樂毅同樣也笑了起來，這一次兩人的笑聲之中少了嘲諷，多了幾分真心實意。

　片刻之後，白起幽幽的說道:“其實有時候我很羨慕你，你有趙王這樣的明君，有震天雷，有重炮，有龍驤軍，有很多我根本沒有的東西。”

　樂毅張了張嘴，下意識的想要反駁，但話到了嘴邊說出來的卻是:“武安君說得不錯，孔子曾雲:‘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吾王也有言:‘人和百獸之間最大的區別便是能夠使用工具’，我對此深以為然。”

　白起有些驚訝的看著樂毅:“你是儒家中人?”

　樂毅笑道:“也不算儒家。武安君可能不知道，吾王雖然在邯鄲之中設立了學宮，有了所謂‘百家爭鳴’的盛景，但吾王真正的目標從來都不是讓其中的哪一家勝出，而是希望能夠集百家之所長來為我大趙所用。”

　“集百家之所長嗎，還真是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白起點了點頭，道:“其他人若是說出這樣的話，本侯一定覺得他是在癡心妄想，但若是趙王來說，那又大有不同。”

　樂毅道:“不是大有不同，而是必定成功。”

　白起笑道:“或許是吧。趙王此人，應該是我白起平生所見最為驚人之天才了。年紀輕輕，不但能夠治國，理清國中朝政，又能領軍作戰無往不利，有時候實在讓人懷疑他簡直是身懷天命而生。”

　樂毅正色道:“吾王確實是上承天命，這一點樂毅從未懷疑。”

　白起看了樂毅一眼，突然笑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在不久之前，本侯對於大秦先王嬴稷也是這般想法。”

　樂毅道:“那位確實也是極為出色之國君，但對比起吾王，未免又顯得遜色了不少。”

　白起悠悠的說道:“是啊，成王敗寇，古往今來無非如此。趙王曾言:‘太陽底下無新事’，這一句話本侯記得清清楚楚，時常用以自省。”

　樂毅點了點頭，道:“其實武安君之能吾王也是時常誇讚的。”

　白起眼睛一亮，問道:“當真?”

　樂毅道:“不瞞武安君說， 吾王曾經私下說過一句話:‘天下雖大，唯白起與秦王可稱寡人和大趙之勁敵耳’。”

　白起突然放聲大笑。

　幾隻盤旋在半空的烏鴉被驚起，遠遠飛開。

　片刻之後，白起笑聲緩緩收斂，對著樂毅道:“能得趙王這一番評價，白某這一生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樂毅靜靜的看著白起一會，突然開口道:“其實武安君還是可以投降的。”

　白起緩緩搖頭:“白起乃是土生土長的關中老秦人，趙國雖然即將據有天下，但這天下並非只有攀附趙國之人。白起一生征戰，今日能死在戰場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說完，白起朝著樂毅拱了拱手:“還要勞煩樂毅大將軍了。”

　樂毅歎了一口氣，拔出了腰間長劍。

　“武安君，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