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州前線,韓世忠看著長城下的熟悉的對手,面沉似水。
渾身的盔甲,被春雨沾濕,貼身的麻布小衣,黏在身上異常難受。
軍襖沾了水,沉重了十倍不止,更是讓人渾身不舒服。
泥濘的山路,讓人每走一步,都在鞋上沾一拳厚的泥。
一群群將士,來回走過,收拾一片狼藉的戰場。
韃子果然不是集中兵力攻打雲內,他們的旗號上,是黑龍旗,這說明有金國皇室在。
一場簡單的衝鋒無果之後,金兵選擇了撤軍,在遠處安營扎寨。
韓世忠視力極好,但是在陰雨天,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的女真兵馬,來到了這長城之下。
“韓帥,居庸關宗總管派人前來,說是居庸關也有韃子叩關!”一個小兵,艱難地踱步過來,大聲說道。
周圍的將士全都看了過來,不知道韃子是什麽打法,和以往喜歡分兵兩路的戰術完全不一樣了。
韓世忠沉默了一刻,突然冷哼一聲,道:“少宰說的沒錯,韃子要長期僵持著打下去了。俺們如今是錢糧輜重不缺,這些鳥毛灰想要送死,咱們就慢慢割肉放血,俺就等著少宰一聲令下,殺出長城那一天。”
他心中十分清楚,現在的大宋,有多少的家底,似這等不傷筋動骨的持久戰,花費都不如以前的歲幣多。
韓世忠心中更加期盼的,是有朝一日,改天換地時候,自己可不能被人排擠在外。
楊少宰平定方臘,將俺韓世忠從一個小卒,提為宣帥。這一回,怎麽也得撈個樞密副使當當。
上一次少宰在東京,給俺置辦了一套宅子,接了爹娘前去,這擺明了就是要調俺進樞密院啊。想到這裡,韓世忠嘴角不自覺一笑,周圍的將士見他不光說話豪氣,態度也是這般輕松,都放下心來。
戰場上,主帥的做派,很大程度上會影響底下將士的心態。
所謂的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就是這個道理。
仁川府碼頭前,一艘雙桅帆船在沿岸的翹首期盼中,慢慢靠近。
搭下甲板的那一刻,眾人圍了上來,將宋人接到岸邊。
家主楊資謙被抓,讓仁川楊氏全族提心吊膽,不管他們支不支持楊資謙,此時都得先把他救出來。
高麗是門閥制度,這些門閥之間的爭鬥,也是非常的殘酷的。
楊資謙若是出了事,其他門閥勢必會趁機徹底瓜分仁川,以及他們家族的所有勢力。
下船的是一隊宋軍水師,為首的是澄海水師總指揮阮小七,他常年駐守這片海域,沒少和高麗人打交道。
上岸之後,隨著眾人來到城內,在一個寬敞的木屋內,眾人跪坐在地。
阮小七入鄉隨俗,也跪在一個蒲團上,開門見山地說道:“高麗朝中有人要害邵城侯,你們都知道了吧?”
一眾仁川系的高麗官員,全都點頭,阮小七笑道:“不過大家也不用怕,我們大宋的越王,少宰楊霖已經到了開京,並且當即提出要公審,由楊少宰旁聽。”
這已經是公開施壓了,朝中的文武就算是敢不給國主面子,也不敢公然和大宋叫板。
阮小七接著道:“如何搭救邵城侯,已經是楊少宰的事了,估計不會出什麽差池。我們要做的,是把人救出來之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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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京,高麗刑部大堂外,三步一哨,五步一崗。
幾百個身穿赤紅色錦袍,腰懸倭刀,足蹬虎頭皮靴的親衛,威風凜凜站在兩側。
在他們身後,高麗的公人敢怒不敢言,這已經是公然搶位置了。
哪有外國使者,如此反客為主的,不過卻沒有敢站出來反對。
如今高麗亂作一團,根本沒法團結起來,不然的話楊霖也不會這麽囂張。
畢竟高麗的國力還是有的,能在女真的嘴裡,奪下東北九城,實力比他們的後世子孫強多了。
不過這九個城池,現在也都被女真打回去了,饒是如此也足見他們不是後世的朝鮮王朝那樣,毫無戰鬥力。
楊霖和一群高麗官員,互相謙讓地走進大堂,楊霖十分識趣,找到側位坐下,一點都不咄咄逼人,和外面的侍衛不一樣。
但是他只要往那裡一座,所有人都忍不住隔一小會就往他那裡看一眼。
主審的是內侍祗候金粲,內侍錄事安甫鱗、同知樞密院事智祿延陪審。
很快,幾個高麗刑部公人,押著手腳都帶著鐐銬的楊資謙上堂。
他很快就發現了坐在一側的楊霖,但是眼光沒有做一絲停留,似乎只是不經意地瞥見。
“李資謙!還不跪下!”金粲大聲喝罵道。
眼前這個人,氣死了高麗國主,將這個官國家禍害的烏煙瘴氣,眼看就要四分五裂,所有人都不待見他。
楊資謙梗著脖子,輕蔑地一笑,道:“我乃邵城侯,論品階與你一樣,何來跪拜之說。”
“你這廝氣死國主,十惡不赦,竟然還敢輕提爵位,難道沒有一點羞恥之心麽?”
楊霖聽著他這番悲壯的聲音,卻沒有絲毫波瀾,因為他根本聽不懂這廝在說什麽。
楊資謙舉起帶著城中鐐銬的雙手,輕若無物地掠了掠頭髮,露出一張正經起來頗有威儀的臉。
他露出臉龐之後,說的竟然是漢語,不禁讓楊霖坐直了身子。
“陛下臥在龍榻,病體纏綿,猶不忘召我入宮,商討召集民夫,和大宋一道宣戰女真之事。此時尹瓘狗賊,跳起來指責陛下,並且在龍榻前對本官拳腳相加,致使陛下駕崩歸天。你們畏懼尹瓘的兵馬,助紂為虐,陷害忠良,就不怕先王的在天之靈,要你們的狗命麽?”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已經帶了一絲的哭腔:“先王在時,時常握著我的手,說高麗國內有奸臣啊,只有愛卿值得托付。話猶在耳,我卻不能在尹瓘狗賊的手中,保住我們的先王,先王啊!”
楊資謙真情流露,淚灑當場,堂上官員無不唾罵,要不是那天晚上很多人都在,還真信了...
高麗貴族,沒有一個不會說漢語的,但是這個場合下,楊資謙公然使用漢語,分明就是在提醒在場的官員,注意大宋的態度。
楊霖忍不住鼓起掌來,讚歎道:“邵城侯真是忠君體國啊,讓本王聽完,不禁潸然淚下。”
“食君之祿,自該如此,楊資謙當不得越王殿下如此讚譽。”楊資謙灑脫一笑,抱拳說道,這鐐銬在他手上,當真就跟擺設一樣。
楊霖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心中暗道,難怪上次呂望說他功夫不低。
大堂內的高麗官員,全都面面相覷,楊霖你感動什麽?楊資謙你又在厚顏無恥的謙虛什麽?
楊霖這才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擺手道:“唉,本王不該插嘴的,是本王的過錯,你們繼續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