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毛文龍,一時間也想不到好的辦法。
自己現在不過是狐假虎威,而且明朝這頭老虎,已經是沒了爪牙的暮年之虎,除了之前的余威還在,實際上並不能對朝鮮構成多大的威懾。
朝鮮國王若是一直對自己避而不見的話,自己也隻能铩羽而歸。
“啟稟大人,有人求見!”
隨著侍衛的稟報,一名文士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
令毛文龍感到驚訝的是,此人居然是大明人士!
這文士頭戴方巾,穿交領“道袍”,領部綴白色護領,一身打扮全然是明朝文人的樣子!
在朝鮮國都遇到明朝的文士,這令眾人都有種奇怪的感覺。
“在下遼東左衛秀才王一寧,拜見毛將軍!”文士躬身行禮,溫文爾雅之中又不失氣魄。
王一寧?
毛文龍早就對此人有所耳聞,此人不僅是一個秀才,而且極有膽略,膂力驚人,而且有六個兒子,全都是文武雙全之才。
當初遼陽陷落,這王一寧和他的六個兒子見後金軍屠城,思量著左右都是一死,便帶了刀劍,突襲城門。
父子七人都有武藝在身,又是殺伐果斷,很快便砍殺了十幾名後金軍卒。
那王一寧更是振臂疾呼:“要歸中國者,都隨我來!”
一時間百姓聚集數百人,隨著王一寧父子七人奪門而出。
等到奴兵知道此事,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一直趕了十余裡才算漸漸趕上。
此時王秀才和一眾百姓都已經疲累,若是被後金騎兵趕上,必然有死無生。
當時這王一寧居然絲毫不懼,喝令從人止住,居然帶著百姓返身衝殺。
他們父子七人和一班不怕死的,竟然靠著在沙場上撿到的兵器,將後金的追軍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後金追兵反倒被王一寧等人追殺了一陣。
由此,後金追兵便不敢再追襲,後來毛文龍聽聞此人帶著數百百姓進入了河西地方,也不知下落。
卻沒想到,竟然在朝鮮地界見到此人!
“王秀才的大名本將早就有所耳聞!心中一直仰慕非常,卻是沒想到會在此處遇見王秀才!”毛文龍頗為驚喜的起身,扶著王一寧落座道。
王一寧對毛文龍也是極為尊崇,兩人互相客套一番之後,王一寧才解釋道:“在下從遼陽逃出來以後,就進入了河西地界,在那裡聯絡了四衛的義士,想要抵抗建奴,不過我等終究沒有糧草軍資,實在是無能為力,而複州的單遊擊和金州的劉守備兩人雖然有著向順朝廷之心,隻是勢單力孤,不敢輕舉妄動,在下無法,隻好孤身前來朝鮮借兵,藉此聯合遼東義軍,恢復河東山河!替遼東死難的父老報仇雪恨!隻是沒想到,這朝鮮國王表面客套,內裡卻是對我不屑一顧,一直將我晾曬在驛館!在下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聽聞朝廷派出大人出使來此商討聯兵之事,王某不才,願意歸附大人,聽候大人驅馳!”
毛文龍心中對王一寧此人也是稀罕的緊,特別是和王一寧還有六個文武雙全的兒子,現在自己的手下正愁著沒有忠誠可靠且又識文斷字的人才呢,這王一寧真是雪中送炭!
毛文龍當即就聘了王一寧為參謀,又與眾人繼續商討借糧事宜。
王一寧之前已經在朝鮮國都待了一陣,也了解了一些朝鮮國事,於是便說道:“朝鮮國王李琿忘恩負義,奉行‘不背明;不怒金’的中立政策,想要求得此人出兵,
實為萬難,不過這朝中文武,卻有向我大明之心,特別是南人黨的頭領張元翼,目前官拜領議政,一直力主聯兵抗金,大人或許可以爭取此人幫忙。” 朝鮮政黨分為南北兩大派系,其間又分成幾個小派系,分別為小北派和東西兩派,目前當政的又以大北派為主,李琿奉行的中立之策,除了得到大北派的支持以外,南人黨、東人黨、西人黨和小北派都非常的不滿。
這個事情毛文龍其實心中也是知道一些的,隻是苦於沒有頭緒,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切入。
現在王一寧提出爭取南人黨領袖張元翼的支持,這確實也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
“隻是不知該如何聯絡這張元翼……”毛文龍皺眉沉思道。
王一寧又獻策道:“大人,屬下與南人黨宗師晦齋先生有舊,可為大人引薦!”
南人黨宗師晦齋先生李彥迪在朝鮮儒林之中極有聲望,沒想到王一寧居然能夠和此人有舊,這倒是讓毛文龍有些驚喜。
若是能夠得到李彥迪的支持並引薦張元翼,這倒確實能夠在朝鮮朝中得到極大的助力!
兩人商議已定,第二日一早,毛文龍便帶著王一寧前往成均館拜訪李彥迪。
朝鮮的成均館,與大明的國子監差不多,明朝大多的官員便是出自成均館,而李彥迪便是這成均館之中的祭酒,在國子監之中聲望極高。
聽到天朝上國派出天使前來拜謁祭酒,成均館的儒生紛紛翹首張望,但見到毛文龍一身軍服,一眾儒生便都有些失望。
無論是在明朝還是在朝鮮國,武官的地位都是極其的卑微,甚至到了被文士鄙夷的地步。
一個七品的文臣,甚至都可以對二品的武官大員吆五喝六,頤指氣使。
重文輕武,在這個時期已經達到了極致,這或許也是明朝和朝鮮軍事力量極為薄弱的重要原因。
李彥迪聽聞天朝使者來訪,也是受寵若驚,急忙出門迎接,見毛文龍是一身武官打扮,頓時便冷淡了許多,隻是拱手道:“天朝上使前來拜訪老朽,讓老朽受寵若驚!請裡面坐。”
毛文龍和王一寧兩人入內,卻見到一名官員和幾位文士正在館中的涼亭處飲酒賦詩,四周一些儒生很是崇敬的侍立在涼亭外,不時傳出一陣陣叫好之聲。
張彥迪見到毛文龍是武官,心中早就生出了輕慢之心,而張彥迪身後的幾位儒士,更是沒有將毛文龍這樣一個武官放在眼裡,見毛文龍看著涼亭處鬥詩,於是便有些挑釁的說道:“天使大人來得正好,今日正是我們成均館鬥詩的日子,不如天使隨我等一起前去觀看一番,如何?”
“我等聽聞天朝上邦文風昌盛,詩文錦簇,卻是未有見過天朝詩人,也不知天朝的詩人,是何等英姿,不過,我成均館中倒是有幾位賢才,對於詩文之道也是頗有建樹,今日也讓天使見見,我朝鮮國文人的風采!”
毛文龍也感受到了張彥迪等人的輕視之心,此時也有心想要給這些人一個下馬威,於是便應承道:“本將對於詩詞一道也極為喜愛,今日倒是有幸可以見識見識朝鮮國之中的文人才子。”
毛文龍剛一落座,一名大北派的文士便吟詩一首道:“鳴梁烽火徹天紅,驚有神兵出峽中。一戰歡呼敗大敵,忠武應自銘奇功。”
這首詩是讚美鳴梁海戰的,這忠武公,就是李舜臣。
這名文士這時候作出這樣一首詩,意思毛文龍倒是也清楚,這是將驅逐日本侵略的功勞,全部歸到了鳴梁海戰和李舜臣的身上。
這人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壬辰倭亂’是我們朝鮮自己平定的,你們明朝也就是幫了個小忙。
所以你們明朝對我們朝鮮沒有什麽大恩大德。
然而事實呢?
鳴梁海戰確實是一場經典的以少勝多的戰役,但是這一戰,並沒有讓日本海軍受到多大的創傷,據史料記載,當時日本隻是被擊毀了三十余艘戰船,對於擁有數百艘戰船的日本來說,這樣的傷亡根本沒有什麽大礙。
真正打敗日本,將日本打的元氣大傷不得不退出朝鮮半島的,是明朝李如松組織的露梁海戰!
李如松率領的八百明朝戰船在露梁海峽成功伏擊了日本國的五百余艘戰船,以絕對的優勢將日本海軍幾乎打了一個全軍覆沒!
而當時朝鮮能夠派出的水軍有多少船隻呢?
除了一艘讓朝鮮人引以為傲的龜甲船之外,就隻有十幾艘戰船!
連輔助都算不上,頂多也就是一個打醬油的。
就這樣,朝鮮的這幫儒生還敢在這自吹自擂?
“天使大人,你以為這首詩如何?”坐在毛文龍身旁的李彥迪淡笑著轉頭問毛文龍道。
毛文龍不屑的一笑,冷笑道:“這首詩,不過隻是泛泛之作,本將也沒什麽可以評價的。不過我有一首詩要贈送給這位才子。”
那名吟詩的文士眉頭微皺,很是不服氣的問道:“哦?天使有何指教?天使這樣的軍中之人,難道也懂詩詞歌賦?”
毛文龍也不跟這個人廢話,自顧自的站起身吟詩道:
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
?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
草色全經細雨濕,花枝欲動春風寒。
世事浮雲何足問,不如高臥且加餐。
這首詩是王維的《酌酒與裴迪》,因為這首詩的寓意和意境都隻是一般,所以在後世流傳也不廣,至於在明朝時期朝鮮這個到處都是文盲的時代,更是所知者甚少了。
詩文是沒聽過,但是在場的文人儒生卻都聽懂了毛文龍的意思。
結合當下的情況,這首詩的寓意很多人都聽得出來。
朝鮮忘恩負義,明朝把他們當朋友,而朝鮮卻不僅不幫忙,而且還要暗中加害。
在場之人都是面面相覷,一時間竟是鴉雀無聲。
李彥迪和幾個南人黨的儒士也都皺起眉頭,臉色有些難堪。
“沒想到毛將軍不僅武功蓋世,而且在詩詞之上,還有如此的造詣!讓張某好是佩服!隻不過,這首詩乃是唐朝時大詩人王維所作,並非是將軍自創的吧?”一身官袍,面容威嚴的一名白須老者從院子外走了進來,而在這名老者身後,還跟著一個儒生打扮的青年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