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奇怪的現象是如此的突兀,以至於王曦再次看到那一張張笑臉的時候,竟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此時,已快到正午,日上竿頭,王曦卻背後直發涼。
刹那間,他有些失神。
女人呢,孩子呢,老人呢,去哪兒了?
村長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
“當然要給外面運糧食了。陛下那邊,怎麽能拿來種田呢?”
王曦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道:“那如果這麽說的話,其實我們完全不用去和陛下做生意啊,我們直接和你們做生意就行了。”
村長道:“不行,你們是敵人。陛下不點頭,沒人敢和你們做生意。”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隻手都還搭在王曦的肩上。
王曦突然計上心來,道:“村長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等陛下同意之後,我們也不用去和城裡面的大人物打交道了。剛才你說了,這裡的人口可比山那邊多多了。做生意,從來都是往人多的地方湊。既然山這頭,地方大,人多,而且不用翻山這麽麻煩。”
他在詐人家。
村長哪裡說了這些話,只是提了一句大山將艽朝分為兩半,這邊更大而已。剩下的,都是他自己隨便加的,他就是要看人家如何回答。
當初那個剛才學校畢業什麽都不懂的小白,已經開始變黑了。
村長果然上當,立刻道出了實情:“這倒是,我們這些人啊,祖祖輩輩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山的這邊。我估計城裡有的官老爺根本就不知道我們的存在。翻山倒不麻煩,因為根本不用翻,有一條道,可以直接走出去,非常平坦。就是有重兵把守,一般人也進不來。我們運東西出去,也就是直接交給他們,換一些其他的東西回來。就比如你們這煙,只能從他們手中換。”
王曦本想打聽這裡的人口,但覺得有一定的風險,於是換了種方式,道:“大哥,我們就拿這煙舉例。如果我給您一萬包,您大概需要多久能賣完?或許你不懂我的意思。就是說我把這一萬包煙給您,我們就算兩清了,至於這一萬包煙,您是虧還是賺,都與我無關。”
村長道:“那虧不了!最多三天,就給你賣完!”
王曦在心中默默計算了一下,估了個范圍,故作震驚道:“這麽快?我先聽你讓我去山那頭做生意,還以為根本沒銷路呢!”
村長道:“那是因為以前我們也隻從他們手裡拿過煙啊。遠了不說,就周圍的七八個村兒加起來,兩千小夥子,你說能不能賣得完?三天我都說多了。”
王曦決定賭一把,先做了個鋪墊,道:“老哥,我們這個東家,財大氣粗,賣的東西有點兒多。這些,還只是最基本的貨色,看到那邊的道長沒有,他腰上的那個葫蘆,裡面裝的可全都是美酒。這玩意兒,有銷路嗎?”
王曦看了雲良道長一眼,後者解下腰中的葫蘆,扔了過來。
當葫蘆嘴被打開的一刹,酒香四溢,連王曦這個不怎麽愛喝酒的人,都覺得必定是人間佳釀。
村長咂咂嘴,道:“果然是好酒,但這個就不好說了。我們的糧食豐富,釀酒技術也不差。如果你要賣這酒,那就要過山了,能賣得起價。如果在我們山這邊兒賣,你就只有賤賣了。”
王曦露出了然的表情,連連道謝,將葫蘆還給了雲良道長,然後道:“老哥好眼力,這酒賊金貴。不過到時候,我應該能做個一兩壇的主。接著說剛才的事兒,你看我背後那兩個女的。她們呢,一個是賣胭脂水粉綾羅綢緞的,一個呢,就是賣糖果糕點的。還有那個光頭,是賣藥材的。總之就是專門做女人,小孩兒還有老人的生意。這老哥你有銷路嗎,有的話,也一並交給你做。初來乍到,確實很多事情不了解,剛開始,只要找老哥你做一做這代理商了。”
村長雖然懂不起代理商是個什麽玩意兒,但聽王曦這麽一說,還是大概明白了,道:“都有都有。但還是那句話,價格貴的,往山那頭賣,價格便宜的,可以在我們這裡賣賣,不然小老弟你混不走的。”
王曦趕緊道:“正好,我們也給您看看貨,您順便讓嫂子和孩兒們瞧瞧,到底喜不喜歡。”
他招了招手,小一和小柳琴乃各自取出了幾盒巧克力以及幾瓶香水,然後不由分說塞進了村長和周圍幾名壯漢的手裡。
村長面露難色道:“婆娘和娃兒都不在這裡。但也不遠,就在隔壁村。”
王曦這是真不解了,道:“你們不住一塊兒?”
村長笑道:“以前是,但大概六七十年前,朝廷就來命令了,要讓我們分開住。嘿嘿嘿,這一分開來住,再相見時,生起孩子來,特別生猛。有些婆娘甚至吃起了避孕的藥物,就是有時還是不怎麽管用。對了,避孕的藥物,你們有嗎?比較管用的那種?”
“有!”王曦答應道。
他一聽,便明白這是長端帝在鼓勵生育了。
那搞點破壞,簡直太容易了!
我們不僅有,還有各種品牌的!應有盡有!
“貴嗎?”村長再次問道。
“不貴!在我們那兒,就是爛大街的玩意兒。一般我們都是做買賣的時候直接送,從來不收錢!”
王曦說完,又習慣性地再次回頭望向眾人。
小一和小柳琴乃臉都有些發紅,楊允佶攤攤手,表示的確沒有準備。
不慧大師閉眼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唯有雲良道長,稍微扭捏了一下,從道袍裡掏了一枚出來甩給王曦。
王曦等拿到手上的時候,才覺得自己也缺乏相關使用經驗。再加上身後還有小一跟小柳琴乃,一時間竟然是比雲良道長還要扭捏,最後也是塞給了村長,道:“這個你拿著,自己體會。”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馬蹄的聲音。
眾人望去,只見一隊騎兵大約七八十人,向著這邊疾馳而來。
王曦退了回去,站在了楊允佶身後。
每人的手中都捏著一張青山符,除了不慧大師,他兀自捏出了不動明王印。
村民們趕緊讓出一條道,而騎兵們速度不減,直接向著他們衝鋒而來。
楊允佶雙拳凝出金光燦燦的獅子頭,蹲下朝著橋面轟去。
一瞬間,半座橋便坍塌崩壞!
為首的騎兵勒住馬繩,隔橋相望,道:“一個不留!”
王曦心中有些無奈。
果然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啊……
他換了張風符,知道接下來對方應該要射箭了。
但是下一刻王曦就看呆了。
騎兵們將長槍收起,然後拔出馬刀,開始對村民們進行著屠殺!
幾息的時間,便至少有上百名村民躺在了血泊之中。
在王曦的計劃之中,此處離他們開啟的界門並不算太遠,即使不敵,要逃跑問題應該也不大。
可是沒想到眼前居然發生了這一幕。
先前還在和自己勾肩搭背的村長,是第一個被馬刀捅穿胸膛的,在馬刀拔出後,一道血線飆出,還沒等他倒地,便又是一道寒光閃過,劃破了他的喉嚨。
雲良道長和不慧大師向前邁出了一步,但卻被楊允佶給攔下了。
“別忘了我們的任務,道長,今日你沒能路遇不平事拔三尺桃木而動,是為了更多的人能活得自在逍遙。大師,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今日你見死不救,卻是犧牲自我成佛之路,守護了世人的極樂世界!”
和道家佛家都打了千年的交道,裡院太清楚他們的痛點在哪裡了。
大義!
一旦說到大義,那他們自己所堅信的教義,都會被自己違背。
但這恰恰是道家和佛家最高貴的地方——犧牲精神。
寧肯化身修羅,也要守護這個世界!
王曦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握緊了拳頭。
楊允佶所說的話,同樣適用於裡院。
自己痛快逍遙,對得起道心了。
可是卻可能破壞了任務。
現在這情況,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人家在引誘他們過去。
第二,另有隱情。
“裡院?”騎兵隊長順手再次砍殺了一名村民後,長刀向前,指著楊允佶道。
楊允佶指了指自己的臂章,道:“你說呢?”
“界門位於何處?從何方向而來!?”騎兵隊長再次厲聲喝道。
“你猜。”楊允佶道。
騎兵隊長舉起一隻手,道:“通知後隊,延河流上下巡遊,過橋後搜尋界門,直到發現界門為止,任何人都不能看到他們的存在!沿途所遇之村,皆可屠殺!”
王曦有些動容,道:“楊主任!”
楊允佶歎了一口氣,道:“這位將軍,我們來時,並沒有其他人看見。”
此時,橋的對面已經是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破碎的香水瓶散發出的淡淡花香混雜著濃烈的血腥味,使人有種作嘔的欲望。
騎兵隊長嘿嘿一笑,對手下道:“命令不變!”
王曦見一個村子轉眼之間便再無一個活口,知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但聽對方說還要繼續屠殺時,道:“將軍!我倒是無所謂,反正殺的不是我們的人!但是將軍現在這樣做,很明顯是要接我們過山了。”
“哦?難道我就殺不得你們?”騎兵隊長引弓射出一箭。
王曦沒有躲避,非常硬氣地用手抓住了箭杆。
巨大的動量使得他倒退了兩步。
見王曦如此近距離接下了這一箭,他顯得頗為意外,道:“嘿嘿,他們,也不是我們的人。在我們艽朝,他們,暫時還稱不上人。一群圈養起來的畜生罷了。”
王曦正欲還嘴,小一卻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輕聲道:“大機會!”
王曦瞬間反應了過來。
之前猜測,艽朝的人口,或許和估計的有出入。
如果是現在這種情況的話,那麽對這些奴隸一般存在的人進行攻心,說不定會有效!
騎兵隊長再次對著王曦鬼魅一笑,手一招,一個小光點便從村長的屍體之中飄然而出。
魂蠱!
“怎麽?剛才這個小妹妹是想策反?”騎兵隊長揮揮手,他的手下開始接二連三地回收屍體上的魂蠱。
楊允佶示意他們二人不要再說話了,道:“將軍,我們是來做買賣的,想必你已經從給你們報信的那人口中得知了吧?不知道將軍做不做得了長端帝的主呢?”
“你猜。”騎兵隊長將這兩個字還給了楊允佶。
楊允佶道:“將軍,奉勸你一句,我們六個,要乾掉你們,會花點兒時間,但問題不會很大。”
這時,遠處又來了一隊騎兵,只不過人數少了些,只有三四十余騎。
新來的騎兵隊長看著這修羅場,道:“陽生將軍,直接煉化即可,何故如此?”
陽生回頭瞥了瞥來者,道:“喲~我說是誰呢。帶著三四十人就這樣和我說話了。 原來是咱們的黨明將軍啊!大夥兒快看看,鳳羽軍呢,稀罕物,黨將軍可是從四品呢。比我還高四級呢!”
黨明道:“陽生將軍!您以前是我的上司,我敬你,但你要是拿鳳羽軍說事,我不介意咱現在就乾一場!”
陽生撇撇嘴,道:“算了,誰不知道你們鳳羽軍脾氣暴躁?將軍上任第一天就全軍飲酒,恰逢那天是小春節,界門重開,陛下巡遊與民同樂,得知你家將軍終於肯去上任,於是移駕軍營,卻發現你們全軍爛醉如泥,真是厲害啊。站都站不穩,還敢和陛下的長端鐵騎叫板。這可讓兄弟們佩服得緊啊!”
黨明緩緩拔出了馬刀,但他身後一名騎兵道:“黨將軍,我們只是剛好路過,被臨時抽了壯丁,最好不要節外生枝,兩下完成任務,今晚又有酒!”
黨明沉思了一下,將刀收回,對著陽生抱了抱拳,道:“陽將軍,任務在身,告辭。弟兄們,一會兒屠村,直接煉化魂蠱即可。還有,今天的事兒,都爛在肚子裡。將軍不喜歡這種事兒,聽明白了嗎!?”
“遵命!”四十來名騎兵高呼一聲,便向著下遊絕塵而去。
陽生吐了口唾沫在地上,重新面對著楊允佶道:“真的?就憑你們六個?那你們可還真的是百裡挑一的猛人啊~”
王曦認真道:“嗯,百裡挑一,‘裡’,是‘裡院’的‘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