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議畢，十六位大妖王悉數返回各自領地調兵遣將，唯有小妖王赤吾留了下來。

　　赤吾半躺在椅子上，優哉遊哉道:“我還以為你要殺的是仟承那老家夥。”

　　禹狩道:“我殺他作甚?”

　　“他不是我族最大的叛徒麽?”赤吾答道，“萬年前若不是他向人類通風報信，泄露妖族大軍的動向，我軍主力也不會受到伏擊，從而敗得那麽乾脆，這話還是你告訴我的呢。”

　　“可他也因此保住了妖族的傳承。”禹狩手指輕點石桌道，“當年妖皇不聽諸王勸阻，試圖集中一切有生力量與人類決一死戰，其實是個錯誤的決定。”

　　赤吾道:“何出此言?”

　　禹狩答:“戰爭末期，我軍敗勢已無可挽回，妖族還剩下的就只有曾經主宰人間數十萬年的尊嚴罷了。”

　　“那時妖族若果真做出破釜沉舟殊死一搏的姿態，恐怕人族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將我們的存在從這顆星球上抹去。”

　　“那照你這麽說，仟承老鬼不但不是叛徒，反而還是我妖族的功臣了?”

　　禹狩道:“可以這麽理解。仟承王向人類通風報信，其實也是為了保住妖族傳承，不然以你為這十九條靈脈是怎麽來的?”

　　“不對吧。”赤吾回想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大家不是都說這些靈脈都是琥龜王從人類那邊討要來的嗎?”

　　禹狩搖頭道:“琥龜王只是聽說人類說要贈與我族十九條靈脈，便出面代表妖族從人類手中將靈脈帶回而已。旁妖不知其中內情，誤以為他才是英雄。”

　　赤吾又問道:“仟承老鬼自己為什麽不去?當初他要是能站出來，後邊還有那天斛王什麽鳥事。”

　　禹狩答非所問:“當年人族曾向一百零八洞妖王許諾，歸順者可繼續留在中原七十二州安家落戶，而仟承王作為‘叛妖’中最大的功臣，人類更是開出了一整座上州的價碼。”

　　“只是他沒有接受，反倒跟隨被驅逐的妖族一同來到了這處蠻荒地帶，不然現在坐擁整座潛龍州的就不是妖皇胞弟陸淵，而是他仟承王了。”

　　赤吾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說他不愛虛榮?”

　　“不大像。”赤吾推翻自己的觀點，“難不成是內疚?畢竟當年包括妖皇在內的無數同族都因他而死，老家夥興許是想要自我放逐，功過相抵?”

　　“話說回來，你覺得有沒有這種可能。”赤吾靈機一動道，“如果仟承王還是叛妖，他之所以沒去中原享受榮華富貴，是因為接了人類交給他的任務，其實他這些年來一直都在暗中監視妖族的舉動，然後悄悄向人類打小報告?”

　　不等禹狩回答，赤吾又連連擺手道:“這個太離譜了，你當我沒說。”

　　倒不是赤吾有多相信仟承王的深明大義，而是他深知首席妖王的鐵面無情，第二妖王如果真是人類派來的釘子，赤吾可以肯定禹狩今天一定會把他連同琥龜王一起做掉，而不是放任老家夥從頭到尾聽完所有戰略計劃，再回去給人類通風報信。

　　“不過話說回來。”赤吾望著原本屬於琥龜王的座位道，“老烏龜死的還是蠻可惜的，好歹他也是發現了人類形態更加利於修煉的第一妖，若沒有他的話，我們這些後輩的修行進境也不會如此迅速。”

　　話音剛落，赤吾便見到禹狩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

　　禹狩表情玩味道:“原來你也認為那句話是真的?”

　　赤吾從沒見禹狩露出如此表情，

頓時心裡有些發毛:“你什麽意思?”　　首席妖王忍俊不禁道:“什麽人形更加利於修行，只是琥龜王為了討好人類、又怕眾妖不會妥協編出來的鬼話罷了。妖是妖、人是人，各有各的修行方式，怎麽可能妖化形成人修煉就會更加迅速?簡直荒謬。”

　　“你等會。”赤吾隻覺得自己腦子裡一團漿糊，“這到底怎麽回事?”

　　禹狩兀自笑了赤吾片刻，這才將原由緩緩道出。

　　“當年人類為了安撫以仟承王和妖皇胞弟陸淵王為首的大量叛妖，一早就向他們保證只會將頑固不降者放逐，而不會滅殺。”

　　“琥龜王對此一概不知，他作為投降派首腦，生怕人族斬草除根，於是乎便想了個號召全體妖族修煉人形化身的主意，竭盡諂媚之所能。”

　　“但當時絕大多數妖都對這個提議十分不滿，險些將琥龜王拉出來放血祭旗。”

　　“老烏龜為了自保，靈機一動才編出了上面那個謊言。”

　　“原本戰敗之後，眾妖就一直在反思自己為何不是人類對手，明明幾千年前還是只能依靠妖族求生下等生靈，哪想到搖身一變就變成了食物鏈的頂端。”

　　“就在這個時候，年長又德高望重的琥龜王突然說了句‘可能是因為人形修煉速度更快’，就由不得別妖不去考慮這個可能。”

　　說到這裡，赤吾突然插話道:“可是他說的沒錯啊，這一萬年來，妖確實是在變成人形以後，修煉的速度提升了許多，不是嗎?”

　　“當然不是。”禹狩搖頭道，“妖之所以在一萬年來進境如飛，是因為我們的心態上的變化。”

　　赤吾問道:“什麽變化?”

　　禹狩答:“人族崛起之前，妖族在世上沒有任何天敵，無需勤奮修行也依舊是天下霸主。”

　　“然而人族崛起之後，妖族才幡然悔悟，丟掉怠惰之心，一個個都盼望從人類手裡把本屬於自己的家園奪回來。”

　　“再加上後來數十妖王為了爭奪有數靈脈展開的千年內亂，所有妖為求自保更加拚命修行，因此才有了所謂的修煉速度提升。而這就是變化。”

　　“你說，又與他琥龜王何乾?”

　　“哈?”赤吾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竟然是這麽個道理?虧我還一直覺得那老頭有點東西，感情全是扯犢子啊！”

　　赤吾破口大罵道:“這老王八當初就該跟叛妖一起投奔人族，有他這種貨色在的話，人類肯定腐敗的更快，說不定一萬年過後根本不用我們再費什麽力氣，就能輕而易舉的奪回中原。”

　　禹狩笑道:“誰投奔人族他也不可能去人族的。留在妖族，他是最年長的前輩，同樣還是從人族手中保下妖族傳承的英雄， 就連首席天斛王也要給他三分顏面。可前往中原，他不光要屈居妖下、繼續輔佐妖皇胞弟陸淵，甚至還要看人類臉色當牛做馬，你說，以他的性格豈會答應?”

　　赤吾連連點頭道:“說的不錯。這些年來老王八甭管到哪都四處張揚，說歷代首席皆是他帶出來的徒子徒孫，甚至連你禹狩都不例外，我就納了悶了，你連他家的靈氣都沒吸過一口，老東西是怎麽有臉說出那番話來的?其實你應該跟其他妖王解釋解釋根本不是那麽回事，不然別妖明面上不說什麽，可心裡頭都要罵你禹狩欺師滅祖……”

　　“行了。”禹狩打斷赤吾的牢騷，“死者為大，鞭屍的話就此為止。再說琥龜王也並非真的如你我說那般一無是處，起碼要不是他騙了妖族萬年，讓大家心安理得的接受人類形態，今天你我不知道還要耗費多少口舌才能勸服他們穿上這層人皮外衣。”

　　赤吾隻得點頭道:“你是老大你有理。”

　　禹狩起身，半是自語半是對赤吾說道:“遙想當年，人族降世之後，為了繁衍生息不得不依附妖族。那時他們曾為一百零八洞妖王建立無數真身圖騰，日日叩拜祈福。不止如此，他們還偷學、模仿妖王修煉，個個以練成妖獸真身為榮，甚至還有一部分人類乾脆放棄人身，徹底化身妖形，融入我族……”

　　赤吾望著第十二把交椅脫口而出:“你是說黎王一脈?”

　　禹狩仿佛沒聽到他的話一般，依舊自語道:“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人類會再度化身為妖，臣服在妖族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