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夜似乎尷尬地笑了笑,轉向韓德:“韓將軍此言差矣!如今我等正為困苦之時,正當同心齊力共抗暴宋,又說甚麽尊卑,甚麽上下?”
聽得這話,韓德大急!
殿下這話,足以禍亂天下。
古代講究以禮治天下。
什麽叫禮?
簡單點說就是等級,就是尊卑上下。
正因為區分了尊卑上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便可以如同砌牆一樣,一層一層往上壘上去。
最底下的自然是平民,越是上面的地位越尊貴,人數也越稀少,封頂的那個自然是皇帝老子。
如此下來,自然能形成穩定的金字塔結構,可以保存幾十年到幾百年不等。
若是尊卑上下都不分了,情況又是如何?
金字塔下面的磚石一門心思往上爬,上面的磚石也一門心思往頂端爬,殿下的位子還穩麽?
禮樂崩壞,上下尊卑不分,正是敗亡的先兆!
當初晉文公有大功於周室,周襄王賞賜其大批財物。
晉文公不肯接受賞賜,隻請求一個虛名,等自己死後,以王侯的禮儀安葬!
大把的財物換個虛名,多合算的買賣!
然後周襄王雖然昏庸,卻也知道這是底線。
你可是公爵,竟然想用王侯禮儀!
答覆是:“你真想用就自己用,反正我管不到你。不過讓我下令,那是不可能的”。
其後晉文公又反覆請求過幾次。
奈何到死都沒得到答應。
也正是因為如此,周室雖然衰弱,春秋三百年,其它國家表面上對周室仍然恭恭敬敬。
春秋五霸你方唱罷我登場,打出的口號都是尊王攘夷,沒有人敢打周室的主意。
這就是春秋。
兩百年後,趙、魏、韓三家謀叛,瓜分了晉國。
當時周威烈王在位,竟然沒有號令其他諸國出兵平叛,反而承認了這三家諸侯的地位。
造反竟然有理!
上下尊卑都不要了,禮樂開始崩壞!
周天子說話如同放P,誰都不再放在眼裡。
周王室縮在中間一個小小的地盤,誰路過都能來欺負一下。
天下大亂開始了!
這就是戰國。
春秋仁而戰國霸,春秋同戰國的分界線,也就是這件事:三家分晉,周天子自毀禮製。
可見“禮”是何等重要。
韓德趕緊單膝下跪,勸諫道:“殿下何出此言?我等之所以背故鄉,拋妻子,冒萬死跟隨殿下者,正因君臣之份猶在。為人臣者,安可不為之效死?若無尊卑上下之分,殿下又何以號令天下?隻恐眾人四散,復國無望。末將韓德,伏請殿下慎言!”
聽了這話,王夜心中大喜!
好!點出了上下尊卑四字,大功便已經告成。
大不敬之罪,死!
這個後果嚴重了點,李守忠這貨必然翻臉。
翻臉對自己沒好處,怕就怕這貨戳穿自己的身份。
一番上下尊卑之論,為的就是要點醒韓德,對方還有一項罪名:僭越之罪!
這項罪名不重,也就幾十板子的事情。
不大不小剛剛好!
不至於讓對方下定決心翻臉,又能讓對方難受。
一旦對方推脫,還能進一步刺激韓德。
重罪你推脫,想保自己侄子的小命,這個大家可以理解。
幾十板子都不肯受?
未免太過跋扈了吧!
呵呵,
恰到好處! 王夜裝作猶豫了一下,朝韓德抱了抱拳:“謹受教!”
退入了人群,搬定板凳看戲!
方才見得王夜出面替自己說話,李守忠還有幾分得意。
如今猛然間聽得“尊卑上下”四字,李守忠心中一跳,暗道一聲壞了!
今天這事必然不會這麽輕易就過去了。
原本眾人爭議的焦點是“盜用”二字,是“大不敬”的罪名。
自己一番鬼扯給圓了過來,眼見著就要沒事。
誰料的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王八蛋一句話,硬生生把一件事情拆分成了兩件事,一項罪名拆分成了兩項罪名。
盜用禦用之物算一樁罪名,這個自己扛了,跟殿下再無乾系。
僭越算是另外一樁罪名。
身為“草民”,竟然穿戴皇室之物,不是僭越是什麽?
上下尊卑還要不要了?
東西穿戴在殿下身上,眾目睽睽的事情,自己再怎麽樣也沒辦法把罪名扛過來。
何況以人心而論,越缺什麽越在乎什麽!
正因為如今殿下勢弱,韓德越不敢開這個口子。
偷偷瞪了一眼王夜:小王八蛋,事情眼看著都要了了,要你站出來幫老子說話?越幫越忙!
不對!也不知道這小子有心還是無意。
若果然有心,這小子說不得也是算計人的高手!
莫非是扮豬吃虎?
李守忠心中生出了一絲疑惑。
勸諫了王夜後,韓德也反應了過來,轉頭朝李守忠開口:“殿下昏迷,先生私下動用殿下物件,此事自然不妥。然則事出非常,先生又有大功在身,殿下更有寬宥之意,末將自然不便置言。然則……”
“然則如何?”
“盜用之罪既然不問。然則令侄既無功名,明知金絲內甲乃皇家禦用之物,竟膽敢穿戴在身,回營之後亦未曾奉還,僭越之罪難逃!”
回頭朝身邊從人喝問:“軍中僭越之罪,當如何處分?”
“回將軍,杖四十!”
旁邊從人回道。
韓德轉向李守忠:“且看李先生薄面,半之。來人,與我將那廝拖來,當眾行杖二十。”
“領命!”身後分出數人,往李守忠的草棚走去,欲要將柴宗讓擒拿過來用刑!
這群王八蛋,竟想杖責殿下!
李守忠自然不肯,呼啦一聲站起身來,張開雙手攔住眾人:“且慢!但凡責罰,本官一人領之。若要杖責二十,本官來領!”
韓德心中怒火頓起,原本的死罪已經給你弄成了小罪,責罰也給你減了一半,你竟然還不滿意?
殿下的面子重要,還是你侄子的二十板子重要?
開口喝道:“盜用皇室禦用之物,大不敬,死罪。僭越之罪,杖不過四十,何況如今已經半之。不過後輩子侄而已,先生休要再行遮護,上下尊卑要緊,綱紀要緊!”
殊不知李守忠心中也是怒火從生。
子侄?
哪怕挨打的是我老爹,我也可以甚麽話也不說!
二十板子就二十板子好了!
奈何如今是殿下啊!
自己眾人雖然逃亡十年, 期間也未曾虧待過殿下,自小一直是嬌生慣養。
如今竟然要杖責二十?
也不知殿下受得了受不了。
罷了罷了!
實在行不通,大不了李代桃僵的計劃不要了。
眼看著攔不住眾人,李守忠雙眼通紅,也不行禮,就這麽直衝衝地朝王夜暴喊了一聲:“殿下!”
一看這姿態,王夜心知對方這是最後通牒,不成就要攤牌了。
竟然不惜攤牌,也要維護自己的子侄。
又不是甚麽大事,不過二十板子而已,死不了人。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侄子”身份地位非常高貴,打不得。
原來如此!
什麽子侄,八成就是貨真價實的殿下。
之所以強迫自己冒認曹王,不過是豎一個替身而已,為得就是在某個時候李代桃僵。
原本隻是懷疑,到得如今,王夜終於可以完全肯定了!
攤牌對大家都沒好處,王夜趕緊站了出來,朝韓德開口道:“將軍可否給孤王一個薄面。此次責罰暫且寄下。若此子並無誠心改悔之意,日人定當加倍責罰之。”
李守忠聞言大喜,趕緊附和道:“多謝殿下!殿下所言甚是,若是犬侄再有浪蕩之舉,但憑殿下責罰,微臣再不敢有二言。”
殿下都這麽說了,韓德身為忠臣,還有什麽好說的。
雖則如此,韓德心中猶自滿腔怒火。
殿下啊,何以在李守忠面前軟弱若此!
李守忠,何以竟敢欺凌殿下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