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回得山來,自有人引了范靈芝一行前去休憩。
新建造的木屋雖然簡陋了點,大山之中,也沒這麽多好講究了。
范靈芝領著侍女們住進了木屋,青壯們盤踞在木屋外的一圈草棚之中,以為護衛。
如今既然是同一陣營,眼看著又要皆為夫婦,范靈芝自然也不肯袖手,遣了范胖子領了三十青壯,前來王夜跟前聽用。
韓德繃緊的心,終於可以放松放松了。
當夜,李守忠草屋。
陰鬱少年躺在胡床上閉目養神,紅腫的雙頰,仿佛在昭示著主人曾經遭受的羞辱。
地上,李守忠正在來回踱步。
今日同韓德這番衝突看起來正是意外。
似乎是殿下將自己的物件都一股腦搬運了過來,這才有得“盜用皇家禦用之物”以及“僭越”這些罪名。
自己一番推脫,眼看著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則這賤民看似幫著自己的那幾句話,竟然引起了節外生枝?
這賤民果然有心?
抑或無意?
李守忠實在不敢妄下判斷。
這事可疑的很。
托他人之口,范家小娘子尚且能將自己眾人吃得死死的,又是何等聰慧的人物?
既然有考校那賤民之意,想來必然不會太過簡單。
關鍵問題是,那賤民竟然通過了?
這一點更是可疑。
若單單一處疑點,尚且可疑解釋為巧合。
接連兩處有疑,且結果皆有利於那賤民,事情就值得深思了。
殿下?賤民?李代桃僵?
“不好!”李守忠心中一動,大叫了一聲。
胡床上的陰鬱少年為其所打擾,也顧不得再閉目養神了,直接坐起身來,轉向李守忠:“何事驚慌?”
“殿下恕罪,隻恐我等有麻煩了。”
李代桃僵的計策是自己一手策劃的,如今竟然可能為人將計就計!
不管事情是不是真得如同自己猜想的這樣,既然讓殿下冒了風險,李守忠自然得請罪。
陰鬱少年捂著腮幫子下了胡床:“諸事已定,范家小娘子已到得山上,如今就等兩日後那賤民大婚之時,我等便可北出壺關,何以先生反生煩惱?”
“殿下,微臣一招李代桃僵,使那賤民冒充殿下來替死。怕隻怕原本想逮耗子,卻鑽出個大蟲來。”
“大蟲?”
“於高手而言,天生一計,自有一計破之。微臣隻擔心此人乃是扮豬吃虎,我等有李代桃僵之意,隻恐這賤民反而有鳩佔鵲巢之心!”
“何謂鳩佔鵲巢?”
“維鵲有巢,維鳩佔之。怕就怕此人一番算計,反而弄假成真。一旦這賤民成了真殿下,殿下反倒就成了假冒!”
陰鬱少年聞言大怒,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鄭王失德,丟了江山社稷。孤王乃世宗皇帝親生,這天下按序自當由孤王繼承。這花花世界,億萬民眾,孤王才是主宰,又豈容一賤民染指?既是如此,宜速決之。”
“殿下之意如何?”
“今夜領人殺之!”
“不可,不可!”李守忠搖了搖頭。
殿下一直臥床休息,外面的事情一點也不知道。
自己可是知道的很,如今情形已經有了天大的變化。
拋開韓德及其麾下不說,自從這賤民成功忽悠范家潑婦後,已經成功將那五十青壯收入囊中。
自己才得十余人馬,
對方五倍於自己。 真的領人前去刺殺,到時候還不知道誰殺誰呢?
即便雙方相持不下,鬼知道韓德會幫誰?
這草屋同王夜的木屋也就一道柵欄相隔,李守忠走前數步,推開窗門,看了看。
回過頭來,朝陰鬱少年示意了一下。
陰鬱少年舉首看來,但見得木屋周圍,柵欄之內,早已經圍了了數頂帳篷。
數十條人影正圍著幾堆篝火閑聊,飲酒。
這賤民竟然有了數十人護衛!
陰鬱少年又是大怒:“范家賤人!安敢於孤王作對!他日孤王登基,誓必族盡范家!對了,還有韓德這賊廝鳥!還有那賤民!”
這殿下,還是城府太淺了!
就不怕這話讓對方聽了去?
李守忠趕緊放下窗門,回過頭來:“殿下休要心急。如今事情如何,還是兩說,且待微臣明日再行試探一番。”
“試探之後,又當如何?孤王隻要這賤民死!”
“若這賤民果然愚鈍,今日之事不過巧合,自然可以放心。前往官府告密的哨探已經出發,我等只需照舊行計,坐等後日發動即可。”
“若這賤民果然有鳩佔鵲巢之心,又當如何?”
“若果然如此,此人實在深不可測,不動聲色間,我等皆落入其計中。既是如此,不可與之鬥智,寧可與之鬥力,李代桃僵之計不可再用。好在金策玉碟皆在殿下手中,到時自可以此為憑,號令韓德領兵勤王。我等三百余人馬,又皆久經戰陣,彼等不過五十青壯而已,勝負如何,不問自知。”
陰鬱少年點了點頭。
“殿下,金策玉碟頗為要緊,可用心保管,休要生出意外!”
這玩意兒實在太重要了。
特別是現在這種情形,更是重要。
不再確認一次,實在不敢放心。
陰鬱少年柴宗讓站起身來,來到床頭處,翻開一個箱籠,將裡頭的衣物盡數取出。
又小心翼翼拆下一個夾層,從裡面掏出一卷絲綢。
轉過身來,用衣袖擦了擦杌子,這才放上絲綢卷,小心打開。
旁邊李守忠對著絲綢卷行了一禮,湊近了過來,一同觀看。
但見得絲綢上畫有十六豎格,最右邊一列正是後周太祖名諱:大周聖神恭肅文武孝皇帝郭諱威。
第二列又是周世宗柴榮的名諱:“大周睿武孝文皇帝柴諱榮。”
第三列,倒霉鬼柴宗訓的名諱。
第四列空著,表示恭敬。
誰讓前面三列都是皇帝呢!
到得第五列,就是柴宗讓自己的身份證明:“皇五子,柴諱宗讓。廣順三年臘月生,母蕭妃。右足有七星。”
第六列開始就算是柴宗讓的履歷了:“顯德六年六月,癸未,拜左饒衛上將軍,燕國公。”
第七列:“顯德六年八月,梁王繼位,避諱宗讓,進曹王。”
兩件事情雖然發生在同一年,前面那個是周世宗柴榮封的,後面這個是柴榮掛後,柴宗訓登基後封的。
兩件事情不是同時發生,又都是大事,所以各自寫成了一列。
絲綢上的文字皆用朱筆書就,每一列下皆有大宗正司印綬,底下尚且用了“大周皇帝寶璽”之印。
十足真金,可以證明柴宗讓的身份。
確認得金策玉碟無恙,兩人這才長籲了一口氣。
隻要此物未失,自己就算是立於不敗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