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韓夫人房裡。
柳氏坐在榻上,滿心不安。
親爹死了三日,她從悲痛欲絕到眼下竟是連悲傷都顧不上,只有三天,可謂不孝至極。
實是眼下的局面,令人膽戰心驚。
柳二的不善,已經到了人盡可知的地步。
先有不讓徒三進城,後又有驚馬、墜物之事,使得柳氏也生恨。
女兒家立世,未嫁從父、出嫁隨夫,沒有從兄的。
在同父異母兄長與丈夫之間,柳氏自是毫不猶豫選擇丈夫,只是……
還有嫡母兼養母韓夫人……
柳氏亦是為難了。
偏生舅家還跟著裹亂。
柳氏知書達理,曉得什麽是“合縱連橫”。
韓家因韓大郎之死與柳家有了嫌隙,既對他們夫妻沒有敵意,那尋丈夫還能有什麽?
亳州軍人馬如今分了兩派,柳二、徒三、與韓家。
要是柳、韓聯盟還是密不可分,那徒三想要完全掌握亳州軍,也不是容易事,畢竟不管是資格還是輩分,他都不佔優勢。
可如今柳、韓關系破裂,徒、韓聯手的話,那柳二就沒有抵擋之力。
柳氏放心之余,也生出幾分悲意。
亳州軍,以後不姓柳了……
想想自打出了亳州,父親的鬱鬱寡歡,與丈夫在楚州叱吒風雲,她莫名想起“人盡可夫”的典故。
要是父親好好的……
或許那她就不用這樣痛苦糾結。
小韓夫人進來,就見女兒垂淚模樣。
“阿姨……”
柳氏聽到動靜,連忙擦了淚起身。
小韓夫人拉著女兒重新坐下,慈愛的看著女兒。
一輩子就這個女兒,女兒就是她的命根子。
只是女兒命運多蹇,沒有繼承她的好容貌,還遺傳了她不易受孕的體質。
佛祖垂憐,使得她得了這點骨血,卻不知能不能對她的女兒也寬容些。
“你舅舅要將四千人馬托給姑爺……”
柳氏面上先是擔憂,隨即怔然:“那……可是表妹……”
小韓夫人點點頭:“是,你舅舅將妻女托付,那四千人馬是你表妹嫁妝……姑爺沒點頭……”
柳氏聞言,眼中一亮,多了光彩,隨即又黯淡下去:“三爺……猶豫了……”
“是……所以阿姨勸他應了……總要給他個台階,徒三心軟重情……此時,咱們退一步不吃虧。”
說到這裡,小韓夫人頓了頓:“二娘那裡……也十三了……”
以徒三的為人行事,不好拒絕韓將軍的托付,應下此事,那對妻子肯定存了愧疚。
等到韓夫人再想說什麽,徒三就不回應,否則有一有二就太打妻子的臉。
柳氏臉色雪白,身子搖搖欲墜。
“要堅強!”
小韓夫人拉著女兒的手:“你姓柳……之前亳州軍是你的底氣,日後……亳州軍也是你的底氣……”
柳氏含著眼淚,小聲道:“阿姨……兒不能生兒育女……能有底氣麽……”
“能!不管徒三納了幾個,只有一個夫人……你在夫人身邊長大,日後行事就學著她,將庶子抱到身邊,做個慈愛公正的好嫡母……”小韓夫人摟著女兒,亦是輕聲道。
“可……兒想要自己的孩兒……”
“莫強求!人生苦悶,多是因太強求,一切都有佛祖安排,我兒莫強求……”
柳氏再也忍不住,撲在小韓夫人,嚎啕大哭。
院子裡,徒三聽到妻子的聲音,止住腳步。
他再沒有糾結,只剩下濃濃的愧疚。
結發夫妻,即
便相處的日子不多,到底不同。
柳氏溫順賢良,對他實心實意,這兩日不合眼的盯著他,就是怕他被人害了去。
這樣的妻子,他如何不敬重?
到底是讓她傷心了。
……
南山村,牛家。
霍寶帶著馬寨主、水進,成了牛家座上賓。
牛算盤的婆娘殺了一隻雞,切了半條臘肉,置辦了一桌好菜。
“幫叔代話給你大郎哥他們幾個,就說親人的墳地有人祭掃,讓他們放心,在外頭好好的……等到日子太平了,就回來……”
牛算盤提起族侄們,依舊是帶了激動。
霍寶點頭應了,道:“算盤叔得閑,也往金陵轉轉!”
牛算盤擺擺手,道:“不走了,不想走了……叔年輕的時候做貨郎,靠著這雙腿往返金陵與滁州,走遍滁州四縣上百的村子的討生活……如今,分了地,咱就安安生生的守著南山村過日子……”
曲陽縣之前因天災人禍,人口減少,土地荒廢。
王千戶在曲陽的時候,就叫人重新勘測田地,將無主的農田重新分配。
牛算盤一家,成丁兩口、幼丁一口、女戶兩口,共分的土地四十畝,一半農田,一半林地,這是牛家早先想也不敢想的日子。
勤勉耕種,自給自足不說,讚上兩年錢,娶媳嫁女也夠了。
“這麽分……耕地夠嗎?”
霍寶問道。
滁州多山,南山村也是三面環山。
牛算盤笑道:“咱是南山村坐地戶,才有這待遇……新安置的流民,不分男女老幼,人均二畝口糧地……另外的,得自己開荒,幼丁、女口可以墾荒三畝,成丁墾荒八畝,都是三年不上稅……”
霍寶聽了點頭,沒有問霍大伯與自家名下的土地怎麽處置的。
就算王千戶仔細,可辦事的是下頭吏員,不會知曉老爹大名,多半是當成無主的土地,收歸衙門重新分配。
牛算盤也想到此處,沉吟著:“你們父子既是還在,要不要去衙門登記……你們家那二十畝良田可惜,還有你們霍家長房名下那五十畝地,也都是好田……”
霍寶擺擺手,道:“不用費事了,反正我們也不會來,地討回來也荒著……”
霍寶此刻,心情略微妙。
霍五不是莊稼把式,家裡那二十畝地也是佃給族人耕種。
之前聽大慶軍從蘄春“東征”,一路上打土豪、分田地挺爽的,可如今聽到自家名下的地也被分了,滋味兒莫名酸爽。
牛算盤隱隱松了口氣。
霍家五房加起來土地一百多畝,之前都按照無主土地重新分配下去。
若是霍寶真要代表霍家收回這些土地,那村子裡就要亂了。
用了晚飯,牛算盤還要留客,霍寶婉拒了。
這一頓飯,他們倒是吃好了,卻鬧得牛家人戰戰兢兢。
再留宿就太打擾了。
……
牛算盤親自送霍寶到村口營地。
霍寶道:“明早我們直接就走了,先與算盤叔道個別!”
牛算盤道:“走吧,早點回金陵,別在外頭待久了……”
……
等到牛算盤回家,他婆娘才拿著一個帕子過來:“是小寶前頭塞給妮兒的……”
妮兒是他們幼女,才五歲。
帕子裡,是兩個金餅子。
“這……能收嗎?”
牛娘子帶了不安道。
牛算盤想了想,點點頭:“收吧,一會兒多做點兒餅子,明早給小寶送去做乾糧!”
牛娘子歡快地應了一聲,緊緊地抓了金餅,下去烙餅去了。r />
……
一夜無話。
次日五更天,南山村外大營這裡就有了動靜。
霍寶簡單洗漱,就見牛算盤提著竹籃過來,裡頭除了十幾張大餅,還有拳頭大一壇子酸筍。
“家裡也沒啥吃的,讓你嬸子烙了餅,就著新醃的筍子,路上吃……”
牛算盤比昨日更熱絡了。
他瞧出來,霍寶應該是真的出息了。
雖不知霍家父子如今到底是什麽地位,可瞧著兩位將軍對他的親近態度,就低不了。
還有霍寶出手也豪氣。
不是說要沾什麽光,只是保持聯絡,保不齊也是一條大腿。
小民智慧,莫過於此。
霍寶笑納了好意,道:“還真饞這一口,下次過來再親自去謝嬸子……”
人馬已經整裝完畢,霍寶沒有耽擱,與牛算盤作別,就隨大軍開拔。
直到大軍走遠,之前分布在各處偷偷打探的村民才陸續出來。
“村正,真是霍家人回來了?”
“那地怎辦?我家是分了霍家的地,可之前都荒了,重新開了一遍,收回去可不中!”
“收啥收?我不認什麽霍家不霍家,我家的地是官府分的,想收沒門!”
“……”
看熱鬧的人, 更多的人是關注土地。
新村民沒有見過霍家人,卻是也聽幾戶當地人提過,南山村的大姓。
就是他們現下住著的院子,也有霍家的空院。
有恆產者有恆心。
得了土地的農民,讓他再將土地吐出來,那無異於挖他的心肝。
可霍家人隨著兵馬出動,要是真的想收回土地,豈是小民百姓叫囂幾聲就能阻攔的?
大家是試探,更多是不安。
牛算盤擺擺手,道:“且安生著吧,霍家人搬到金陵了,沒人收地……”
可誰又能安心呢?
金陵到南山村只有百十來裡地,眼下許是沒空,才不提此事,等來年大家種了地再有空收地,那豈不是坑人?
大家跟在牛算盤身後,七嘴八舌問起霍家人的行事人品來。
牛算盤被問得不耐煩道:“沒有霍家人,就沒有這南山村……要是霍家人真貪財,當年帶人來開荒的霍太爺就不會將土地分下去,這南山村內外就全都是霍家的地了……”
霍太爺是何人?
南山村的由來?
這又是長話了……。搜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