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狄仁傑的老爹從商會下班回來，如果不是狄夫人拉住，狄知遜肯定要上去對玄奘一頓暴打。

“傑兒你別聽這野和尚胡說，沒安好心的家夥，純粹就是愚昧世人的禿子。”狄知遜毫不客氣說道。

狄仁傑笑著勸住了父親，“父親您誤會了，這位玄奘法師不是一般和尚，貞觀二年西行去天竺國求經，陛下還親自相送的。”

“就他?陛下送他去天竺?”狄知遜驚訝道。

這下狄知遜不敢太放肆了，能夠跟皇帝扯上關系的，都不是一般人。

但心服口不服，狄知遜小聲嘀咕道，“去異國念兩天糊塗經就是高僧法師了?我看還不是肉體凡胎一個，泥胚就算糊了一層金紙那還是泥胚。”

說完之後狄知遜轉身上樓，不願意再看到這個讓人討厭的和尚。

而玄奘卻被狄知遜一句話點醒，想到了應對之策，合十說道:“佛子，玄奘修行不夠，還是肉體凡胎的凡人，沒有成佛，自然無法準確解釋何為佛。

而如果要準確解釋，用佛法解釋佛法是沒錯的，因為只有佛祖本身才能講明什麽是佛。”

聽到這個回答，狄仁傑更加不屑，“和尚，是我高估你了，唇舌巧辯之僧，你這樣的，沒資格提什麽感化開悟世人。

你自己尚且是個俗人，讓你去給別人講經，就只會愚昧百姓越添越亂，你走吧，大唐不許你講法。”

什麽???

玄奘大驚失色，怎麽可以這樣?你一句話就斷了我未來道路?

猶豫片刻，玄奘沉聲道:“佛子，佛法普照世間，貧僧發願要讓天下世人全都感召到我佛慈悲，大唐百姓不應該你一句話就斷了他們的向佛之路。

貧僧也不會停下腳步。”

“好，很好，那你可以出門試試，現在大唐境內，為什麽不見一個僧侶傳道，三天之內你如果不給人打死，到時別怪我沒提醒你。”狄仁傑嘲諷道。

“傳法之路千難萬險何懼一死?”玄奘堅持道。

說完就要告辭，可剛走一步就停住了，他想起了之前的問題，回頭反問道:“敢問佛子，您理解的什麽是佛?”

“佛是我們唐話這麽說，你遊歷天竺佛國，他們那裡怎麽稱呼佛?”狄仁傑又給問了回去。

這個……

玄奘沒想到對方會這麽問，這根本不用問好不好，但凡佛教僧人都知道的，佛陀是梵語，佛是簡稱，唐話不是翻譯過來的，而是音譯。

看到對方沒有回答，狄仁傑也不再多問，直接解釋說道:“佛祖也是一凡人，修行有成傳下修行之法，從而被尊為佛祖，可到底還是肉體凡胎。

梵文佛陀，意思是開悟者。

這就是佛，開悟者就是佛。

僅此而已。”

這、這怎麽能這麽解釋?

玄奘接受不了，這根本就是一個簡單的翻譯文字，怎麽能用來定義佛?

“佛子，剛剛你說過，不玩文字遊戲，現在這個說法，怎麽自圓其說?”玄奘反駁道。

狄仁傑再次開口:“佛乃覺性，非人，人人都有覺性不等於覺性就是人。

人相可壞，覺性無生無滅，即覺即顯，即障即塵蔽，無障不顯，了障涅槃。

覺行圓滿之佛乃佛教人相之佛，圓滿即止，即非無量。

若佛有量，即非阿彌陀佛。

佛法無量即覺行無量，無圓無不圓，無滿無不滿，亦無是名究竟圓滿。”

這次的解釋，玄奘直接被震撼了，字字句句都點在了他的內心，此時他甚至都覺得，眼前之人就是佛祖本人，可想起之前的情況，又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到底是怎麽回事?

狄仁傑戲謔道:“是不是覺得這才是真正對佛的解釋?”

玄奘重重點頭，“佛子境界已經踏入了我佛門檻，貧僧欽佩，自愧不如。”

狄仁傑突然哈哈大笑道:“和尚，你又錯了，這還是一種解釋罷了，只是一種你願意接受的解釋，所以你喜歡，你相信這個解釋。

可這還不是佛。

言語道斷，一說就錯，這就是佛曰，不可說！”

論道這麽久，終於從對方口中聽到了佛經，同時玄奘也陷入了沉思。

狄仁傑攤手道:“大道至簡，本來就是這麽直觀的東西，是人心的複雜把大道解釋複雜了，複雜的不是佛法，而是人心。

出於各種各樣的目的，就有各種各樣繁雜的解釋，從而過度解釋了佛法，就給佛法蒙上了一層塵障。

有道是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

試想一下，如果佛祖傳法是晦澀難懂的開悟之道，要人窮極一生未必可至的大道，又何必要傳下呢?即便傳下了，恐怕古往今來也只有佛祖一人成佛，其他人修行的意義何在?”

玄奘反駁道:“佛祖乃無上境界，我等佛門僧眾畢生修行，雖然未必可至，但可以越來越近，於自身可以不沾惡果，了卻煩惱困苦，於世間而言多了一個善人信眾，少了一個愚昧凡夫，這難道不是意義?”

狄仁傑了當答道:“不是，於自身善果惡果是你的評判，多了一個善人還是惡人，於世間而言是好還是壞，還是你的評判，並非世間本身的評判。

正應了那句話，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加入了你從自身角度的看法和揣測，就不是佛法本意了。”

玄奘反問道:“既然無意義，那佛祖為什麽又要傳下佛法解脫世人?”

“解脫?解脫是你們的說法，佛祖傳法是為了開悟世人，不在於了卻所謂的疾苦，佛門所謂的貪嗔癡怨憎會等苦難，也都是外人的說法，於人的本身而論，因人而異，若有人不覺得背負這些東西是疾苦呢?甚至樂在其中呢?

那樣的話，你們想用佛法讓他們祛除這些東西，是對還是錯?”

“怎麽會有那樣的人?分明就是……”玄奘為之無語，面前這小孩的想法太離經叛道了吧，處處跟大家想法不一樣，這不是強詞奪理嗎?

“為什麽沒有那樣的人?世間人有千千萬，個個皆不同，但有一人，就能證明你錯了。”狄仁傑喝道，直接打斷了玄奘的反駁。

我、我……玄奘臉色蒼白，忍不住向後退了兩步，身形晃了幾晃才重新站穩。

他這次沒有強詞奪理，也沒有巧舌狡辯，雖然他想駁倒對方，證明對方是錯的，但輪道就要論心，玄奘不可能違心的說，世間就沒有這樣的人，在世間行走幾十年，見過的人何止千萬?

見到這個情景，狄仁傑歎息道:“開悟者梵文是佛陀，為什麽到了中原就變成了佛，佛法?需要被人各種解讀?

從傳法者出天竺到如今幾百年了，佛法經歷過多少代人，你敢說這一代代沒有一代代的私心目的?

都是些根據各自私心需要而歪曲解釋，用來忽悠愚昧百姓的手段，你今日還有大肆傳播，繼續讓佛法被有心人利用荼毒百姓的思想，和尚，你用心何其歹毒?”

“不、不，我沒有，我只是想傳遍佛法，我沒想害人，佛怎麽會害人?”玄奘驚慌失措道。

“好，姑且相信你不是歹毒的惡人，但你糊裡糊塗的這般傳法，讓佛法再次淪為有心人毒害世人的手段，往前說你這是在玷汙佛祖先賢，往後說，你是在為荼毒百姓做幫凶。

這就是你要做的事?

和尚，好心辦壞事還不自知，如果真的讓你這般做了，是世間百姓的可悲，也是我的失職，我受了少林寺佛門的傳承，可不能看著你這麽毀壞佛祖清譽。

你走吧，自己不開悟就別傳法，要傳也別在大唐傳，其他地方我不管。”

狄仁傑下了逐客令，玄奘滿臉死灰，失魂落魄的走出了狄家，像是一具行屍走肉一樣，就這麽走在街道上，腦海中全是之前狄仁傑的話。

回顧往昔，自己一生所學，難道都錯了嗎?

錯沒錯不好說，但當一個人開始對自己以往的世界觀產生質疑的時候，就說明他的世界觀瀕臨崩塌，那種痛苦，不是親身經歷過的人，是無法體會的。

狄仁傑看著離去的玄奘，小聲嘀咕道:“這和尚雖然執拗，但還算講理，比那些只知道先入為主胡攪蠻纏的老頑固強。

今天這樣懟他，但願他能想通開悟，別就此被廢了，好歹也是辛苦十幾年艱辛求佛的強人，如果一朝頓悟，那麽佛門的傳承可以落在他的身上了。”

“怎麽樣傑兒?終於聊完了?這個野和尚這麽難打發，再聊下去飯都快涼了，去叫你爹下來吃飯吧。”狄夫人從廚房出來說道。

狄仁傑這才回過神來，想起到飯點了。

好奇追問道:“娘，既然到飯點了，好歹人家是客人，您怎麽沒有說留客吃飯呢?”

“留客吃飯?就他?那個混帳和尚?

想都別想，一心忽悠我兒子出家的禿子，我不拿擀麵杖趕他就是客氣的。

你也記住了，以後少跟這些不著調的人接觸，現在這些禿子街坊四鄰沒一個喜歡的，說明他們不是什麽好東西。”狄夫人叮囑道。

狄仁傑苦笑一聲，敷衍的點了點頭，心裡卻在叫苦，百姓都是這個態度，將來佛門還能不能被續命，可真的難說啊。

狄知遜從書房走了下來，問了兩句那和尚的事，狄仁傑同樣敷衍。

“你跟那和尚往來自己注意分寸就行，為父不願干涉。

但是你的婚事還是不能由著你，我跟你娘這兩天斟酌遴選了幾個，你抽空看看，相中哪個。

別說我們不給你自由選擇，強加給你，現在給你選擇的機會，喜歡哪個是你自己選的，日後也少了埋怨。”

狄仁傑忍不住捂眼叫苦道:“爹，孩兒才十歲，你看看我這身板?是娶媳婦的料嗎?”

說話的時候，他還特意低頭往自己下身示意了一下，狄知遜一巴掌拍過去訓斥道:“想什麽呢?老夫有不是著急抱孫子，給你找的也都是差不多同齡或者年幼的小女孩。

現在也就是定下，等你們成年之時再娶親過門。”

啥?小女孩?

“爹娘，你們這樣好嗎?他們這些嫁女的明顯居心不良，女兒這麽小都往外送，弄得跟買賣一樣。”狄仁傑抱怨道。

“那你想怎樣?你喜歡大的?就算現在給你挑個年輕貌美的，將來你長大了，對方也人老珠黃了。

當然，不是沒有，要不要?”狄知遜戲謔道。

噗……狄仁傑差點吐血，一向文質彬彬的老爹今天怎麽了?跟個媒婆一般，太不著調了吧。

狄仁傑連連擺手:“不要，什麽都不要，我才十歲，面對那些大姐姐， 根本不分什麽美醜，我也沒有什麽怪癖。

罷了，愛誰誰吧，反正都不是我決定的，年齡長相啥的沒差別，容我考慮幾天給爹娘答覆。”

狄夫人笑著說道:“放心吧兒子，爹娘肯定給你挑一個才貌雙全的好姑娘。”

狄仁傑撇了撇嘴沒說話，只是悶聲吃飯，心裡卻念叨著，不用費力了，明天我幫手就來。

第二天的時候，狄仁傑沒有去東宮當值，就在家裡看書，老爹狄知遜好奇問道:“今天休沐嗎?怎麽不去東宮了?”

“沒有，孩兒今日告假，想休息一天。”

“告假?休息?身體不適?”狄知遜狐疑起來，看著不像啊，別在是有什麽想法吧?

猜了片刻，狄知遜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你小子不會是想偷看我們幫你挑的媳婦吧?嘴上說著不要不要，現在還不是原形畢露了?”

啥?狄仁傑百口莫辯，最後被羞的無法，丟下書本抱頭鼠竄，直接跑到了坊門口等待太子的到來。

約莫辰時過後，東宮護衛隊保護著太子殿下來到了長樂坊，李承乾留護衛隊在外面等候，獨自一人徒步走進了這個熟悉的地方。

路上還能遇到兩個原來的街坊熟人打招呼，看到狄仁傑在裡面等自己，笑著走了上去，問清楚原由之後，李承乾忍不住大笑起來，這個小神童竟然遇到這樣的糗事，太有趣了。

“走吧懷英，我去跟你父親講清楚，這長安的水渾著呢，你們一家初來乍到，稍有不慎就著了人家的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李承乾拉著狄仁傑的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