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杜少清的打趣,崔灝卻高興不起來,拉著對方在醫館後堂相對坐定,崔灝說起了這次回家的經歷。
靜靜的聽完,杜少清沉默片刻,歎氣道:“你其實不該回來的。”
“師父也認為我應該背叛師門,選擇報效家族?”
“不是,我是說你應該留在家裡多陪陪崔老爺子的,他的時間不多了。”
崔灝:……
一瞬間崔灝猶如電擊,難以置信的看向了自己的師父,當初你在崔家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呀,你說我爺爺身體很好的。
“當時是崔老讓我瞞著的,其實他一直都在為你鋪路,所以你要心裡有數啊,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老爺子還剩半年時間了。”
杜少清說完,又追問了一句:“要不你再趕回去吧,我準你假期。”
沉默片刻,崔灝收斂起悲傷,堅定搖頭:“不,弟子學業未成,回去也不是爺爺想看到的結果。
請師父教我能再造家族的本領。”
說著崔灝給杜少清跪下了,看著這個性格堅毅,一心追求光明正道的弟子,杜少清上前將之拉了起來。
想了想問道:“清河崔氏若亡,你就代表著崔氏的新生和未來。
這樣算的話,你只需做好自身就行了,還需要多麽費力嗎?”
崔灝愣了一下,隨後苦笑道:“師父莫要玩笑,弟子生長在崔氏,正是不願看到其毀滅,才立志重塑崔氏,那些都是我的家人,我要護其周全。”
杜少清拍了拍崔灝的肩膀,“就知道你是個重情義之人,這樣的話,你接下來就不要再留在醫館了,去永平坊跟著武照吧。”
“啊?小師娘?這,為什麽呀師父?您不會又要當甩手掌櫃吧。”崔灝糾結道。
“什麽話?
你知道崔家多少人嗎?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養活一大家子人需要多少財力?你以為當崔氏族長容易呢?
你去跟著武照學習做生意,想要讓崔氏族人跟隨你的方向,首先你得讓他們跟著你能生存才行,聽我的沒錯。”杜少清解釋道。
崔灝還是不解:“我們崔氏生意遍布天下,族長不用管這麽仔細的……”
“有朝一日這些生意都砸了呢?崔氏族人或是流落街頭,或是鄉下種地,從一個富貴的詩書之家,淪落成一個耕讀傳家呢?
雖然說耕讀傳家可能比富貴傳家能更長久些,但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杜少清點醒懂啊。
“怎麽會?”崔灝不信。
杜少清哈哈大笑,隨後嚴肅道:“怎麽不會?你師父我,乃至大唐皇帝,事實上正在朝著這個方向努力著。
當有一天,五姓七望所佔據的朝堂七成官位都交出去的時候,你覺得,你們的各種生意、人脈,還能賺到養家的資財嗎?”
崔灝連退三步,臉色慘白,這個打擊太大了,雖然知道師父一直在幫皇帝排擠對抗五姓七望,但也沒想到來的這麽快。
片刻之後,崔灝回神,恭敬對著杜少清行了一禮,“多謝師父指點,弟子遵命,稍後就去跟小師娘學習經營。”
杜少清微微驚訝道:“我以為你會駁斥我一番,認為我太過殘忍,沒想到你想通的很快嘛。”
“弟子一直以來擔憂的就是家族存亡,原本我的估計是有一天五姓七望尾大不掉招來朝廷的雷霆怒火,到時候就是玉石俱焚的慘劇。
相比那種家破人亡,師父的手段倒是柔和很多。”崔灝解釋道。
說到了這裡,杜少清點了點頭提點道:“你想的不是沒有道理,或許你不一定知道,前隋發明了科舉,就是想要擺脫你們的製衡。
也正因如此,後來被你背後的這些家族感覺到威脅,暗中使手段,推動了毀滅之路,導致前隋二世而亡。
這種事可一不可再,對前隋行,對大唐就不行,對當今陛下更不行,所以如果他們再敢動這些歪心思,後果必然是玉石俱焚,而且大唐也不會亡,因為陛下不是大業帝。”
此時只有師徒二人對話,如果讓旁人聽到這番言論,恐怕要被嚇死,一個王朝的起落,竟然還有這等幕後之事,當真駭人聽聞。
崔灝也被驚得不輕,這種事自己的確不知道,而且在家族中肯定也是秘傳,甚至會打死不承認的,可師父杜少清年紀不過跟自己相仿,他又是怎麽知道的?
“你不用擔心,像這次他們跟著興辦學堂這種手段倒是無妨,我們也樂得在對抗中積累經驗,說不定還能加快大唐的發展呢。”杜少清笑著說道。
看似緩和氣氛一句話,聽在崔灝心中卻是另一番景象,沒想到,家裡絞盡腦汁花費巨大代價想出的對策,在師父眼中竟然這麽輕描淡寫。
甚至人家還想借此機會利用一下,這一進一退,高下立判,看來這次,這些千年的世家,真的遇到對手了,崔灝感慨道。
兩人促膝長談一番,崔灝就收拾一下去準備學習經商了。
跟隨杜少清久了,士農工商階級思想基本上被淡化了,他已經不再看輕任何一個階層的人,甚至任何一個大唐百姓,醫館裡面無論是大夫還是病人,都很喜歡這個彬彬有禮的貴族公子。
而杜少清獨自一人陷入了沉思,沒想到這次五姓七望的反擊來的好快,而且不惜投入這麽大,看來想出這個辦法的人,定然不是庸碌之輩,一眼就看到了症結。
而且還知道堵上新式算術的漏洞,真是面面俱到。
當初杜少清拿出幾本教材的時候,皇帝李二就拍手叫好,還說如果我們教出的學生會這個,別人不會,將來科考的時候是不是就可以利用一下。
多考一門新式算術,不就區分出來哪些是我們的學生,哪些是世家貴族的子弟了?
現在看來,這個法子已經不行了,人家能弄到教材,遲早也能弄清楚教材裡面的知識。
大唐建國二十年了,從實行科舉考試以來,每年參加考試的學子裡面,九都是來自大貴族世家的人,所以讓皇帝李二煩不勝煩。
科舉的本意就是打破世家貴族把控官員這一枷鎖,現在倒好,沒想到全國識字的人基本上都是人家的人,科考甚至都成了人家孩子的畢業考試,也難怪皇帝李二頭疼。
還不等崔灝帶著東西去永平坊,那邊的武照已經找到了醫館。
“出事了!”
一進門武照就著急道,看樣子事情不小。
“咱們去往西域行商的人都被高昌扣下了,那裡官方給出的理由是盜匪劫道,顯然不是這麽簡單。”
杜少清冷冷道:“盜匪?怕不是高昌的兵即是匪吧,莫非是衝我們來的?”
“那倒不是,聽說九成的西域行商都被扣了,具體情況還不清楚,不止我們一家。”武照解釋道。
沉默片刻,杜少清似乎在盤算對策,隨後對武照說道:“這件事恐怕朝廷比我們更著急,稍後我進宮去問問情況。
正好你來了,我準備把崔灝放在你身邊歷練一段時間,你帶帶他怎麽做生意。”
武照愣愣的說道:“你,讓一個世家公子學習做一個商人?老天,清河崔氏知道了恐怕會跟你拚命。”
“所以啊,就要你這個做師娘的幫忙保密了。”杜少清說完飄然而去,出門朝皇宮方向走去。
武照回過神來的時候面前已經沒人了,小姑娘氣得直跺腳,碎碎念道:“這個壞人,呆子、木頭,好不容易來找你一趟,就不知道關心我一下,本姑娘白為你賣命了。”
一個小小的身影探頭探腦的在門口出現,聽到了武照這句抱怨之後,立刻跑了出來大喊道:“哦……原來小武姐姐來找爹爹不是有事情,而是想要爹爹關心一下的,嘿嘿,我這就去告訴爹爹。”
呀!
武照驚呼一聲,連忙過去拉住了小萱萱,“你這小丫頭,怎麽躲在這裡偷聽大人說話呢?可不能跟你爹爹說,害不害羞?”
“為什麽要害羞呢?萱萱想要爹爹關心的時候,都會直接說的呀。”小姑娘睜著兩隻可愛的大眼睛萌萌道。
武照單手扶額,實在無語,“算了算了,別管這個了,你怎麽會在這裡呢?偷聽大人說話是不對的喲……”
“沒有,萱萱沒有偷聽,我想來找爹爹的,他們說爹爹正在跟崔灝哥哥說話,不讓我來,我等了半天等不及了,就來看看,沒想到這裡只有你一個人。
小武姐姐,最近你在忙什麽呀?也不來找萱萱玩,你不知道,前一段時間,爹爹把我關在家裡老讓我念書,可無聊了……”
好吧,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就這麽聊了起來,武照本來還對杜少清滿腹抱怨,可聽著小萱萱講自己的苦難,感覺好有意思,原來小孩子的世界這麽可愛呢。
當杜少清來到了議政殿,才發現裡面已經聚了不少的重臣,皇帝李二面沉似水,顯然心情不是太好。
而下面的文臣竊竊私語,武將已經有所爭執了。
“小子,你也是為高昌的事情來的吧,別著急,我們已經在商議誰帶兵出征了,這次讓他高昌連本帶利給吐出來。”程咬金笑著給杜少清打招呼道。
杜少清哈哈一笑:“可不是嘛,杜家商會也被扣了不少西行商人,正為此事犯愁呢,早點打通了西域的商路,咱們也好早點發財不是?”
正中的李二怒喝道:“混帳,你也是朝廷高層的一員,怎麽滿嘴的銅臭?兩國交戰豈能是為了給你開路發財?”
程咬金努了努嘴,意思是那位心情不好,你別觸霉頭。
杜少清卻渾不在意,好似沒看到對方臉色一樣,對著皇帝恭敬行禮道:“哪位將軍領兵小婿都沒有意見,但是小婿可以保證的是,拿下高昌為我大唐領土的話,給我兩年建設,能讓我大唐在高昌養兵十萬猶有富裕。”
李二驚呼道:“當真?”
所有人都停下了爭議,紛紛看向了杜少清。
杜少清戲謔一笑:“只怕嶽父又要怨我滿嘴銅臭氣了。”
聞言李二為之氣急,笑罵道:“你這小子,沒個正行,議著國家大事呢,嚴肅些。”
看到杜少清認真點頭,然後轉身走向末席坐定,眾人知道這位駙馬不說空話,而且在發展財政方面很有能耐,大唐國庫充盈幾乎全賴人家,所以沒人懷疑他的保證。
李二起身朗聲道:“既然如此,此次出兵懋功去吧。”
“這,陛下,殺雞焉用牛刀,末將……”
程咬金尉遲敬德都想請命,李二揮手攔下道:“高昌雖小,但也在西北經營多年,且背靠西突厥,不可大意,懋功去穩妥。
至於君集嘛,你剛剛平了西南收兵回來,先休息一下,以後少不了仗打。”
侯君集有些失望,李績開口道:“老侯你這是什麽表情?滿屋子就你一人會打仗一樣?再說了,滅了吐蕃多大功勞?這高昌還要跟我們搶?也該讓我們出出力了吧。”
言下之意是說你不能總跟我們搶功,侯君集雖然是兵部尚書,但歷來他跟李績二人都是不相伯仲誰也不服誰的,只是巧合之下滅了吐蕃立下大功, 顯得壓了李績一頭,現在李績也有些著急了。
侯君集聽到對方這麽說,玩笑似的懟了兩句,不過也沒有繼續再爭。
文臣裡面魏征有些擔憂道:“我們剛滅了吐蕃,現在轉手又滅高昌,如此頻繁的滅國大戰,恐怕四夷生變啊。
這場仗別的不說,高昌素來以西突厥為靠山,倘若西突厥出兵幫忙,那這戰事勞師遠征,怕是對我們不利。”
“怕個什麽?西突厥若敢插手,順手連他們也一並滅了,正好擴充下我大唐的疆域。”程咬金大喊道。
“好,老程這話我也想說來著……”尉遲敬德附和道。
李二笑罵道:“兩個夯貨,西突厥是那麽好滅的嗎?一個東突厥頡利我們準備了多少年?”
李績輕咳道:“兩位英勇無敵,要不讓給你們兩位去?”
兩個黑臉將軍瞬間啞火,尉遲恭嘴笨,程魔頭訕訕一笑,對著李績道:“哪裡話,我們上陣拚殺還可,指揮國戰還不甚純熟,這次還是懋功你來領頭,我們隨你同去好了。”
這貨說起來也不嫌臉紅,什麽叫不甚純熟?好像你指揮過國戰一樣?吹牛不臉紅的嗎?
李二看著眾將齊心,戰意滿滿,終於雨過天晴心情轉好,朗聲道:“高昌地處西域商道的咽喉,此戰不得不打,懋功領兵十萬,戰將自點,西突厥若敢伸手,來者不拒,打出我們的聲威就是。
只要能夠佔住了高昌之地作為關隘,再讓我大唐發展兩年養兵十萬常年駐扎,西突厥早晚是我大唐刀下之鬼。”
眾文武紛紛站了起來,齊齊行禮朗聲道:“大唐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