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情”薛將軍抬手,將額角那些不知何時蹦出來的青筋一根根按回去,臉上的茫然懵圈慢慢地淡去,取而代之的則是無比的嚴肅,整個人顯得特別地沉重,“你都跟誰說了?”
為什麽薛玲一說,薛將軍就相信了,打最初,就沒懷疑薛玲受外面那些越傳越盛的流言蜚語影響,從而也跟著“人雲亦雲”起來?原因很簡單,別說這偌大的軍區,就算擴大到京城,再或者華國,甚至整個世界,只要有植物生長的地方,那些看似秘而不宣的消息,只有薛玲不想知道的,而沒有薛玲不知道的!
然而,也正因如此,薛將軍才會這般茫然無措。
畢竟,薛將軍和林將軍、王將軍是真正的生死交情,這些年的風雨磨難,也是他們三人相依相扶相伴著共同走過的,彼此之間的默契已經高到令人仰望欽佩的程度。他一度以為,他們之間這段可以用“感天動地”這樣字詞來形容的兄弟情,一定能長長久久,直到他們離開人世,也依然如故。
萬萬沒料到,變故來得這般令人措手不及!
“爺爺,這種事情,我哪敢隨便逮著個人就說?”
薛將軍心裡的憤懣、怨懟、無奈、惶恐和痛苦等情緒,薛玲全都能理解。但,人心本就是這世間最難掌控的,曾經再如何地親近,卻也難免因為有了自己的小家,而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坦蕩誠摯,這是人之常情。即便再令人敬仰膜拜的英雄,卻也不能逃離的一個漩渦。
拿林將軍來說,倘若,林將軍真如外人所說那般看重薛將軍和王將軍的戰友兄弟情,更將薛家和王家子嗣,也當成自家兒孫般呵護疼愛,那麽,早在林佟第一次為羅清婉這位紅顏衝冠一怒,打上薛家門的時候,他就會狠狠地收拾林佟一通。然後,在送出足夠多的補償禮物的同時,也會和薛將軍賠個不是,更會在見到她時給出“往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如果林佟膽敢再挑釁算計為難她,隻管打電話給他之類”的承諾。
而不是說口頭上說一些“已經教訓了林佟,以後林佟一定不會再犯”“手心手背都是肉”之類看似真摯,實則經不起人細細琢磨推敲的話來搪塞,然後就以一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姿態將此事模糊過去。待到林佟又一次上門挑釁,就以一種說玩笑話般的做派和薛將軍道了歉,再裝模作樣地送些禮物,又安排林佩來寬慰一番,就又一次“高高抬起,輕輕落下”。
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薛玲這位被薛家眾人,尤其薛將軍捧在手心裡呵護疼愛,薛家五代單傳的“小公主”會是個什麽想法,又會不會因為這樣不公平的待遇而移了性情,甚至在薛將軍面前絮絮叨叨地說些抱怨的話,離間了他們那數十年如一日純粹的兄弟情?再或者,薛將軍本人又是個什麽想法?
“除了你和我這兩位‘外人’,其它知道此事的,最多不超過三人。”說到這兒時,薛玲特意頓了頓,佯裝才想到什麽似的,一拍自己額頭,“對了,我估計,顧美美也應該猜到了。”
“顧家丫頭她怎麽知道的?”雖然,早在年初,顧美美在某次來薛家找薛玲的時候,就有意無意地提到過這件事。而,薛玲也在薛將軍回到家的當天晚上,就以一種閑話家常的口吻將此事講了出來。但,說實話,打最初,薛將軍就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也因此,眼下,再次聽到薛玲這番話的時候,薛將軍終於從自己記憶的長河中將此事揪了出來,然後,就是在薛玲那一臉的“爺爺,你是不是傻”的同情憐憫目光中,久久地沉默不語。
當然,薛玲自認是個有孝心的好孩子,因此,眼見薛將軍不知“腦補”了些什麽,而越發地頹然喪氣起來,就想也不想地挪到薛將軍身旁,拽著薛將軍的胳膊晃了幾晃。直到將薛將軍那不知飄到何處去的思緒又給揪了回來後,才揮舞著小胖爪大包大攬道:“爺爺,你不是常說
‘人生在世,難得糊塗’嘛?要我說,今兒這事,出了我口,入了你耳,實在沒必要放在心上”
話糙理不糙,然而,即便薛將軍明白這個道理,卻也依然過不了心裡那道坎。
畢竟,過往幾十年的相處中,他確實付出了一顆完完整整的真心,並真正地“急對方之所急,想對方之所想”,並還每每為此而自得不已,覺得自己這輩子雖沒了嫡親兄弟,卻也有兩個方方面面都不比一母同胞嫡親兄弟遜色的好友、戰友兼兄弟,可以稱得上是立刻死了也無憾。
可惜,理想很美好,現實卻是那樣的殘酷。
“爺爺,這些年,你一直待在京城,就算偶爾出個遠門,也多是任務在身,去了當地,也大多待在招待所或軍區裡,忙得不可開交,都沒能像其它單位那些出差的人一樣,辦完單位的事後,就能順道為自己謀些私利”
雖然,眼下,薛將軍的神情舉止和以往一般無二,甚至,還因為多年的見識和閱歷而下意識地遮掩起自己心裡那些不容為外人所道的苦悶、憋屈、憤怒和無奈,絕對能輕松就瞞過包括薛家人在內的許多人,但,又怎能瞞過和他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了五年的薛玲那雙利眼?
只是,薛玲更明白,一味地寬慰勸說,扯出許多牽強的理由來,又或者做出一幅“感同身受”的姿態,張嘴就一串劈裡啪啦地抱怨,將一切對方不方便說出口的話全部道出來,對薛將軍這樣的大佬來說,不吝於在他們那血淋淋的傷口上撒鹽。倒不如將此事拋到一旁,佯裝什麽事都沒發生般,岔開話題,任由這些傷痛在時光和歲月的長河中慢慢地淡去。
“爺爺,我記得,這些年,你都沒怎麽休年假?難得有機會,不如將攢起來的年假放在一起休了?”薛玲扳著手指,計算著暑假兩個月時間的安排,“我們先去蒙古、新疆、西藏、甘肅和青海,如果時間來得及,再去江南、兩廣和川蜀”
“你怎不說要花兩個月時間,徒步走完華夏大地?”薛將軍嘴角抽了抽,那些莫名的酸楚傷感,也因為薛玲這番無厘頭的邀功一般的話而煙消雲散。當然,這也是因為“人老成精”的他,明白薛玲這番撒嬌賣乖做法的緣由,否則,哪能這樣快就將這些讓人心煩氣燥的情緒壓下去?
“我確實有這個想法,奈何”薛玲攤手,聳肩,一臉無奈地看著薛將軍。雖然,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挑明薛將軍這樣年紀、身份和地位的老人家,就是這場扯著“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的探索華夏大旗隊伍中拖後腿的存在,但,薛將軍又不是個傻的,哪能不明白薛玲的話外之意,不由得狠狠瞪向薛玲。
“你也不怕走到半路上,就被人打劫、綁架、搶殺了!”
“爺爺,你這說的是我?”
不怨薛玲如此震驚和不可置信,要知道,上一世,與其說她是單純憑借強大到能輕易就種出供應一整個基地日常最基本需求的糧食瓜果的木系異能,而得到了眾人發自肺腑的尊敬和膜拜,倒不如說她是實打實憑借“不服就是乾”這種暴力手段打下大半片江山。直到她將所有明裡暗裡的刺頭都鎮住後,才將“打一棍,給顆棗”的經驗拿來用,從而在數十年如一日的日常修身養性中,養出一個“什麽都無所謂,什麽都可以”的淡漠佛性性子。
而,這,也正是這一世靈魂清醒,記憶回歸後的她,沒去主動出手對付諸如王紅、羅清婉和林佟等一眾所謂“主角”“配角”的人緣由。
畢竟,“殺雞焉用牛刀”。就如這些年來,沒有她的刻意針對、為難和算計,這些人不也快要將自個兒玩脫了?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雖說,薛將軍也明白薛玲確實是個“扮豬吃虎”的,論真正的實力能力,那還真是薛家下一代捆作一團,也完全不是她一擊之力。但,眼見薛玲的尾巴再次翹起來,他就又按不住地出
手,將薛玲的尾巴拽了下來。
薛玲無語凝噎地給了薛將軍一個“行行行,你是大佬,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的眼神後,就翻出華國地圖,埋頭研究起此次暑假的出行路線來。不求能達到讓人無從挑剔的“完美”,但也不能走了迂回之道,更不能做了無用功!
“老薛,你要休假?”
第二天,薛將軍就將自己的休假申請遞了上去,在等候大領導審批的同時,也向林將軍和王將軍透露了這個消息。
眼下,聽了林將軍這番看似震驚到不可置信,實則暗含遺憾和歎息等情緒的問話,薛將軍雖然再三用“人都是有私心的”這些話來寬慰勸說自己,並已經做了充足的應對接下來任何變化的準備,但,這樣的情況真正降臨到他的身上時,依然不免有些黯然。
畢竟,以往,三人中,向來最直率沉不住氣的是王將軍。偏偏,眼下,林將軍竟然率先跳了出來,搶在王將軍面前,打著關切的口號問出了這樣一番話。而,若非昨天薛玲再次提到羅清婉和林佟兩人已經攢下了十億身家這件事,從而讓他下意識地就對林將軍生出了嫌隙,並特意留意起林將軍的神情舉止,更忍不住放在心裡細細琢磨,否則,別說今天,怕是再過三五年,甚至十幾二十年,他也不會察覺到林將軍的私心大過他和王將軍兩人的兄弟情!
簡單地來說,在他和王將軍兩人心裡,“為兄弟兩肋插刀,也再所不惜”。而,在林將軍心裡,雖談不上“為兄弟背後捅兩刀,也無愧無悔”的說法,但,利用所謂的兄弟戰友情來為自家謀福利的手段,卻是做得那叫一個順溜!
說實話,人有私心不可怕。怕就怕扯著公義的大旗,行那私心的事情。
畢竟,人生來就是自私的,真正大義為公的人,還真沒幾個人敢親近,包括和他有著最親密不過關系的血緣上的親友們。因為,誰也說不準這樣的人,哪天會不會就覺得自己的言談舉止不符合家國至高無上的需求,而毫不猶豫地大義滅親,並本著“給自己認可的友人留點臉面尊嚴”的想法,而用一種自認為他們好的方式收拾了他們不說,還連他們的家人都不放過!
短短時間裡, 薛將軍心裡就浮現許多念頭,臉上卻並沒顯露分毫,張嘴就道:“還不是玲玲那丫頭,非說我這些年一直待在京城,每天除了工作,就沒個調濟身心的業余愛好,生生將一個六十來歲的人,折騰得跟個百歲老人家一樣”
林將軍&王將軍:“”熟悉的配方,熟悉的節奏!確定了,這老家夥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炫孫女活動了!!
薛將軍:“我想了想,她說的也確實有幾分道理。畢竟,我們這些老人家,確實不年輕了。雖仍然有著滿腔熊心壯志,隻想繼續在崗位上發光發熱,為報效國家貢獻自己最後一份力量,但,到底不如年輕人敢想敢闖敢拚,有衝勁,有夢想,並有那種為夢想而付出一切,哪怕失敗了,也能不畏流言蜚語,無視它們對自己身心的打擊,再次兢兢業業、勤勉做事地卷土重來的信心和勇氣。”
林將軍&王將軍:“”所以,你這是打算退位讓賢了?
薛將軍:“當然,我並不是說,我們這些老人家就能乾脆利落地抽身,做大事小事都能不管的甩手掌櫃,那不是心大,而是愚蠢”
林將軍&王將軍:“”這不是廢話?就那些翅膀都沒長硬,就想衝上天肆意飛揚的小崽子們,真放手不管的話,只怕沒多久,就會被在天空中翱翔的老鷹等一應捕食高手給生吞活剝了,連個骨頭渣都沒留下,更不用說什麽完整的屍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