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僉事,你就放過我吧!”
南京一處屬於魏國公府的園子裡,躺在病床上的衍聖公,可憐巴巴地哀求著楊信。
他旁邊就是那本《弟子規》。
可憐衍聖公真沒寫這東西啊,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啊!
他怎麽可能寫這個?
他又不是不知道這多招人恨。
可以說這本《弟子規》,以及楊信以此為依據整肅江南書院,把那些士子拎出來打板子甚至革除功名的惡行,一下子就讓他聲名狼藉,從此他成為江南士林的公敵。這時候多少人恨他恨得咬牙切齒,他們不再敢穿華麗的服飾,不再敢出入秦淮,甚至說話都得小心被抓住異端邪說的把柄,而且這上面還規定了異端邪說的定義。
按照這個定義,估計蘇松和浙東那邊得全軍覆沒。
泰州學派那些更是全都得革除功名。
而這些全都是拜他所賜,他還沒法辯解,畢竟他現在還躺在床上,而且這本書的封皮的確是他寫的……
弟子規那三個字不是。
但孔胤植敬上和裡面部分內容的確是。
那是楊信騙他說皇帝讀書有些疑惑,特意委托楊信請他解疑,於是他就傻乎乎地解疑了,無非就是他對儒家典籍的一點讀書心得,並且弄一個小冊子變成孔胤植敬上。然後楊信這個無恥的家夥又找人模仿他筆跡寫了別的內容,這些真正讓人恨的牙根發癢的東西,和原本他親筆的內容合訂起來,就這樣變成了這本拉仇恨的《弟子規》……
這個無恥之徒真是狡計百出,防不勝防啊。
話說他肯定不知道有個詞叫PS。
可憐他剛剛賠上一條腿啊,截去左腿的他至今還不能下床啊,這條斷腿剛剛讓他在江南挽回一點因為護聖金牌造成的汙名,但現在又一下子全完了。
他真得欲哭無淚啊。
更何況楊信就這樣了都還不放過他。
這個惡魔還在逼著他,做另一件可以說讓他永遠釘上奸臣惡名的事情。
“對寰兄,我跟你敞開天窗說亮話,陛下要你來南都,就是為他收拾這些混帳東西的,陛下信任你,認為你是值得他信賴的忠臣,那麽你就應該拿出一個忠臣的樣子來。你必須指認葉茂才主謀截殺錦衣衛,同樣也威脅你,逼迫你說是土匪所為,那麽接下來我會上奏陛下,說你此前是忍辱負重,故意按照他說的做以等待我的到來。
你不要以為陛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清流關前發生了什麽,陛下那裡早已經清楚。
你不站出來指認,那麽陛下也就不再認為你是忠臣,既然你對陛下都已經不忠了,那陛下為何還要繼續給孔家富貴?
孔家是因為孔夫子得到的富貴嗎?
不是。
孔家是因為對皇帝有用才得到的富貴。
如果你們不忠於皇上,那你們也就沒用了,你們沒用了誰還會養你們?曲阜的二十萬畝祭田,你們孔家那些根本不知道多少的隱田,曲阜城內的商稅,世襲的曲阜知縣,誰還有這樣的優待?那麽這樣的優待憑什麽給一個對自己根本不忠的家族?
收回所有或許不至於,但減你們十萬畝祭田,取消你們在曲阜城內的商稅,取消孔家世襲曲阜知縣,換一個對皇上忠心的,然後去清查你們孔家隱瞞的田產讓你們交稅。
這些不過分吧?”
楊信說道。
“楊僉事,我要是真這麽做就徹底身敗名裂了,我給你五萬兩,求求你放過我吧,就說我至今昏迷不醒,你看看,我都斷了一條腿,難道我都這樣了,你還不肯放過我?”
孔胤植眼淚汪汪地說道。
這個惡魔!
他實在不明白,這個惡魔為什麽總是喜歡禍害他?
無冤無仇啊!
他還給過這家夥好幾萬兩銀子,可為什麽他總是一次次禍害自己?
自己斷了一條腿他都不放過啊!
“不行!”
楊信很殘忍地說道。
“你沒有選擇,孔家沒有選擇。
這是陛下給你們的考驗,這是陛下在看你們站在哪一邊。
你們站在陛下一邊,孔家的恩寵不變,甚至還會得到陛下更多賞賜,比如說繼續給你們增加祭田數量,你們站在別人一邊,孔家徹底被陛下拋棄,再也不會得到他的恩寵。
事情就這麽簡單。
你不要幻想還有別的選擇,也不要幻想明哲保身。
你們只有兩個選擇。
忠於陛下。
或者不忠於陛下。”
楊信說道。
不得不說每一次欺負衍聖公,都是能讓他感覺到很快樂。
可以說一直欺負一直爽。
不過孔胤植此時的確很重要,如果孔胤植能站出來指證,那麽葉茂才就可以繞過一些程序直接定罪了。
不需要什麽物證了,衍聖公的證詞不會是假的。
說起來葉茂才當初還是不夠狠,也可能是終究還對孔夫子有幾分感情,他當時最聰明的應該是把衍聖公一起弄死,這樣就避免了這種事情,但他沒有把衍聖公弄死,那就只能被衍聖公害死了。
江南士林不會罵楊信的。
因為楊信就是壞人,就是惡貫滿盈的奸臣。
但他們會把害死葉茂才的罪魁禍首,直接安在衍聖公的頭上。
是衍聖公害死了他。
衍聖公是奸臣。
於是衍聖公的名聲就這樣一步步惡臭起來,而且東林黨還會進行報復,比如渲染衍聖公的純潔性,渲染孔家在曲阜的不法行為,甚至要求改換衢州孔家來繼承這個衍聖公的爵位。
然後閹黨繼續保護他。
最後終於眾怒難犯,皇上隻好順應民意。
這就是楊信禍害衍聖公的計劃,先讓孔胤植出來作證,然後葉茂才和林公子抄家,同時根據何敬的供詞接著逮捕高攀龍,只要把高攀龍直接抓起來,那麽南直隸士林也就沒有別的選擇了,他們必須采取最直接的手段,逼迫天啟選擇做一個有道明君還是昏君。
這是東林黨的領袖。
整個南直隸和大部分江西士子仰望的聖賢。
同樣也是目前朝廷和地方上那些東林系文臣們的靈魂,這個人雖然在野看似不問外事,但卻可以真正在幕後操縱朝政,他從東林書院發出的一封封私信是那些東林系官員的行事依據。東林書院可以說是整個南直隸所有書院的核心,那些山長和老師惟高攀龍馬首是瞻,而整個南直隸的士紳,也都通過自己在各大書院讀書的子弟,把他們的政治訴求轉達給這些山長老師。
最終高攀龍成為這個無形體系的核心。
要說東林黨的確與現代政黨不能劃等號,這只是以南直隸籍文臣為主,在朝廷形成的政治聯盟,但依靠著完善的書院體系,也已經擁有了一個大腦,這個大腦就是東林書院,或者再收縮為一個人。
東林書院的山長。
高攀龍。
只要抓他,就是逼著南直隸士紳做出抉擇。
這可不是九千歲逼死他的那次,那次天啟和九千歲已經布局了整整六年,把朝廷和地方東林黨清理的差不多,同時扶持起了依附自己的文官勢力,這樣才真正對著他這個事實上的東林黨魁動手。
但結果是天啟第二年就死了。
而現在不一樣。
楊信沒有那麽多時間,去和原本歷史上的九千歲一樣,一步步布局完成對東林黨的收網,所以他只能用這種引蛇出洞的辦法,用他一次次挑釁文官士紳底線的惡行,讓他們忍無可忍,主動跳出來和他決戰。然後他再以最直接的手段給他們當頭一棒,而這一棒是接下來改革的前提,不給他們一棒先打他們個痛徹心扉是無法正常進行改革的。
所以現在就是衍聖公做出犧牲的時候了。
是要他們孔家現有的一切,還是要他的名譽,想繼續在皇帝與士紳中當混子是不可能了。
“衍聖公,你做不做!”
楊信喝道。
可憐的衍聖公淚水無聲滴落。
“那我回去給萬歲爺上奏折了!”
楊信站起身說道。
說完他就作勢要往外走……
“別,別,楊僉事,我做,我做!”
衍聖公伸出一隻手哭著喊道。
“這就對了,你就乖乖從了我,對你又沒什麽虧吃,不就是被士子們罵幾句嘛!你看我天天被罵,還不是一樣富貴榮華?我這樣的還怕他們罵急了去挖我的祖墳,你又不用擔心他們罵急了去曲阜,他們又不可能挖你的祖墳,什麽虛名都不過是浮雲,手中的富貴榮華才是真的。董其昌家都被他們燒了,現在還不是一樣在京城高官厚祿,只要你忠於皇上,只要皇上知道你的忠心,孔家的富貴榮華就不會變了。
他們能給你什麽?
無非就是一點吹捧一點虛名而已。”
楊信坐回床邊安慰他。
衍聖公哭得那就跟個淚人一樣,搞得門外進來的楊寰一臉詭異。
“叔父,魏國公他們就等您了。”
楊寰說道。
“把衍聖公保護起來,就說衍聖公需要靜養,除非我批準否則誰也不許打擾。”
楊信說道。
然後他就這麽起身走了。
後面床上的衍聖公依然在嚶嚶垂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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