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世宇的車，居然是輛越野，跟他的形象很不相符。
　　然後他寬袍大袖的開著車，又令胡曉峰心驚膽戰，這玩意兒也不怕跟什麽東西攪在一起麽?
　　本來胡曉峰是挺想跟這位有潛力的網紅作者搭上線，但看現在這狀況，生怕影響他開車，所以連話都不怎麽敢說。
　　“卿憐兒說，你對網絡文學很在行。”郎世宇忽然開口了。
　　胡曉峰嗯了兩聲:“其實我本來是位大神……好吧，我水平也就一般，主要是肯講真話而已。”
　　專業技術固然重要，但想獲取對方信任，當然還是樹立高尚品德好些。
　　“我喜歡聽真話。”郎世宇淡淡道，“不過很少能聽到，所以才請你上車。”
　　胡曉峰笑道:“你都聽過什麽謊話?”
　　“網站對我的書百般貶低，目的是讓我隻簽分成協議;粉絲則說我寫得完美，為我鳴不平。”郎世宇道，“然而他們的話，對我的文氣毫無幫助。”
　　“文氣麽……”胡曉峰摸了摸鼻子。
　　其實他一向認為，寫文的水平，還是自己提升更好些，旁人只能指個方向，而這個方向還不一定對。
　　“其實他們也不算說謊了，只是人都有立場、角度。”胡曉峰一邊說一邊盯著司機的長袖，“比如同樣一位大媽，在菜市場會對菜品挑三揀四，看到一點壞的就棄書，哦不，棄菜。”
　　“而當大媽把菜買回去，又會對家人朋友炫耀，說你看我今天買的菜多好，十棵裡面有九棵好的。”
　　“你的粉絲，就是已經付過錢的大媽，她們已經沒得選擇，要做的就是如何證明選擇是對的，讓自己獲得最大滿足感。”
　　“而網站和陌生讀者，是還沒下手的潛在買家，他們還有很多選擇，所以才會挑剔，所謂‘褒貶是買主’嘛。”
　　胡曉峰絮絮叨叨的，有點心不在焉，總想著要不要提醒一下郎公子，把袖子擼起來好好開車。
　　“訾我貨者，欲與我市。”郎世宇似乎完全沒感覺到胡總的擔心，“胡先生你也指出我小說的問題，是想拉我去逐芳網麽?”
　　胡曉峰愣了一下:“之前確實有這想法，不過後來才知道郎兄是十萬粉絲的大V，簽不起。”
　　你不是讓我說真話麽，我胡某人從不讓對方失望。
　　說真話是最簡單的一件事了，而且還會讓事情本身變得簡單。
　　我站沒錢，合作無望，謝謝。
　　只不過說完就後悔了，真要忽悠得好，這個自帶流量的家夥，還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被挖到逐芳網的啊。
　　車廂裡沉默下來。
　　開到平地後，胡曉峰對於安全問題才漸漸沒那麽擔心了，不過如何彌補一下，讓這位“大V”為自己所用呢?
　　逐芳網太小了，再好的書放到網站上，一個月也就幾千塊錢收入而已，留不住他。
　　重點是郎世宇這種播主，本身就有清高桀驁的文青氣質，又被那麽多鐵粉捧著，不太可能接受修改意見。
　　胡曉峰寧肯把那四位“鞋匠”從0帶到9，也不想把旁邊這位從9帶到10。
　　太費勁。
　　書改不好，郎世宇給網站帶來的就不是粉絲，而是一大幫怨婦。
　　“其實很多站向我約稿，都是千字百元以上。”郎世宇再次引起話題，“但他們看中的都是我的人氣，而我不想讓我的‘宇迷’被利用。”
　　胡曉峰點頭:“你的粉絲真幸福。”
　　郎世宇眉頭皺了皺，似乎不喜歡這種套話。
　　胡曉峰只是微笑。
　　想聽有營養的話?拿書來換！
　　“我之前寫過六本書，雖然鐵粉都說非常好，但成績永遠上不去。”郎世宇緩緩道，“我很用心在寫，不想讓她們失望，但一次次失敗，讓我覺得對不起她們。”
　　胡曉峰眉頭跳了一下。
　　他能理解這樣的心情。
　　為情懷而寫作，胡曉峰以前也有過，或者說從來沒有放棄過。
　　寫自己想寫的東西，才是最爽的。
　　但當你有了一群固定的粉絲之後，就要有所顧忌了。
　　粉絲就像是你的投資人。
　　你不能再自娛自樂，你得為投資人負責，每一本書都要火才行。
　　胡曉峰曾經很順利，讓億萬粉絲跟著他一起抵達了網文的巔峰。
　　然而一夜之間被封號封書，粉絲的精神投資血本無歸，這是他藏在心底的痛。
　　郎世宇繼續道:“我自幼學習古琴、書法，至今二十年，已心如平湖，無欲無求，但就是寫作之道未能通達，耿耿於懷。直到今天，胡先生在台上的一番話讓我心中隱有觸動。”
　　郎世宇沒有再往下說。
　　已經很明顯了，希望胡曉峰能說點“真話”， 讓他的“文氣”提升幾丈。
　　這麽高貴的一個人，你總不能讓他低聲下氣懇求吧。
　　胡曉峰呃了一聲:“你……能不能把袖子挽起來，把袍服拉高一些，這樣開車方便些。”
　　好吧，他還是惦記這事兒。
　　郎世宇沒有照辦。
　　“其實是這樣，”胡曉峰搖搖頭，“你剛才自己說到了重點，你心如平湖，無欲無求，那麽請問，你如何能引動那些普通讀者心中的欲求?”
　　“你小說中的男女主角，既不懂得傾訴又不懂得羞澀，還不愛升級，就兩座冰山在那兒撞來撞去，高貴感是有了，但生命力何在?”
　　胡曉峰沒指望這個人能聽他的，哼，連擼一下袖子都不肯的人。
　　“我知道自己問題所在，我隻想知道如何解決。”郎世宇淡淡道。
　　天哪，知道自己問題所在的人，才最難搞。
　　這種人通常都是高智商的。
　　郎世宇一定已經想過無數種解決方法，然後還有那麽多網站給他提意見，那麽多粉絲了解他。
　　然而全都沒用！
　　“想要我說乾貨是吧，有兩種方案，一、我們成為朋友，我義務提供建議;二、你跟我們站簽本分成書，我助你成神。”胡曉峰雙手抱頭，往座位上一靠。
　　終於把這話說出來了，對方應該會先冷笑十分鍾，然後再花一小時考慮吧，然後差不多就該下車了。
　　先睡一覺。
　　“我選第二種。”郎世宇的聲音緩緩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