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將離,你要是敢死,我就殺了你!
……
……
將離背後一涼,驚醒。
好安靜啊……
無法呼吸……
肺裡真空了很久,沒有新鮮的空氣。
好像睡了幾個世紀。
猛地深吸,吸進一鼻子雪,嗆進氣管火辣辣的,撕裂一般生疼。
他向下俯著身,裘領裡被灌滿雪,一片潮濕,冰涼刺骨。
臉上也都是雪,搖搖腦袋把雪晃掉,面頰已經僵了。
身體被雜物緊緊包裹,一時間動彈不得,上方照進一些光,應該是白天了,勉強能看清周圍的模樣。
斷裂的房梁,雪,石塊,牆磚。
木質的城樓大概是塌了,但既然能透光進來,就說明位置應該靠上,自己應該還在城牆上。
身下是那個受傷的士伍,面朝下趴著,將離喊了他一聲,沒有反應。
“王兗!”
跟他一起跑進城樓的王兗也沒有回音。
他歎了口氣,又試著動動手腳,感覺不到,不知是凍僵了還是沒了。
這裡氧氣不夠,醒來沒一會就又開始頭暈,昏昏沉沉。
不行!
不能睡!
天秦軍還在城外!
將離咬咬牙,用力拱起背,好像能動了一些,上面的積雪開始嘩嘩往下落。
但缺氧弄得他頭昏腦漲,稍動兩下又沒了力。
他吃了一口雪潤潤喉,平複一下呼吸,努力保持鎮定,凝神去聽。
外面真的很安靜,雪地的間隙吞沒了一切聲音。
沒人能跑過那場鋪天蓋地的雪暴,如果連城牆都被埋在雪裡,那天秦軍一定也是,搞不好全軍覆沒。
將離松了一口氣,不是那麽緊張了,便又要睡去,眼前浮現出雲娘的臉……
不行!
不行啊!
一家人還在等著我回去,我要是死了,那一屋子孤兒寡母該怎麽辦?
不能讓她們守寡!孩子們需要父親!
將離狠下心來,眼神一厲,強行催動全身的勁力,腳下踩實,準備發力,怒吼一聲:“我去你媽的!!!”
這是一種撕裂身體的掙扎,是不甘被掩埋的反抗,是臨死前意念的爆發。
將離站起來了!
碎雪石塊簌簌塌落,他破繭而出一般從雪堆廢墟中勃然冒出,重獲新生。
陽光,刺目的陽光,紅色的、刺目的陽光。
初生的朝陽。
他眯起眼睛,在煞白一片的雪原裡慢慢適應,逐漸看清了雪暴之後的場景。
大雪沒過了三分之一的城牆,城牆之外一片蒼茫,原本應該遍野的天秦軍蕩然無存。
這讓將離開始懷疑夜晚的攻城戰應該只是一場夢。
但雪地中露出幾架倒塌的攻城雲梯和投石機,方能證明外面曾有過軍隊。
再看城裡,小半座信陽城被埋沒,迎風面的城牆為信陽擋住了大量暴雪。
雪暴從西面襲來,掃過信陽城之後,又被最東面的城牆攔住,高高堆在城裡,所以城西雪少,城東雪多。
原來之前被埋時感覺到的安靜只是因為被埋,出來後發現下面還是滿多人的。
城中房屋多,避難的角落也多,屋裡就是最好的去處,士伍們紛紛出屋,艱難地踩過沒膝的雪。
城西的情況好一點,眼前能看到的士伍都是城西的。
然而還是有很多民宅不經壓,被雪一襲,
屋頂垮塌,把一屋子躲避的士伍埋在底下,但他們應該還能活。
城東的情況不容樂觀,大半房屋被埋,也沒有人的跡象。
已經有將領開始組織士伍列隊往東,隱約認出是賀岩和幾個熟悉的裨將,帶領大家挖雪救人,人聲高高低低,鏟雪聲沙沙作響。
將離爬出高高的廢墟,低頭往兩邊城牆上看看。
城牆鋪滿雪,雪積得和女牆齊高,守城連弩車被掀翻了幾台,有些士伍從雪堆裡爬出,正在挖雪搜尋同伴。
“王兗!”將離又喊一聲,心裡著急,隨即彎下腰開始撥雪,“混蛋!別睡!”
此時有兩人正帶隊清除城牆台階上的雪,聽到他的喊聲,當即突破重重的障礙往這邊跑來,高喊“將軍”。
將離回頭一看,見是連吾和方亞,便問一句:“你們沒事吧?雪停多久了?”
“沒事,”連吾搖搖頭,“整整一夜暴雪,兩刻前才停。”
“老先生和子醫丞呢?”
方亞欠身回道:“他們皆好,與墨者呆在軍醫署。”
將離放下心來,“嗯”了一聲:“王將軍在這裡,幫我找,下面還有好些人。”
兩人隨即命人開挖廢墟,邊喊邊挖,很快就拖出了兩具士伍屍體。
王兗也被找到,還有微弱的呼吸,立刻被抬下城牆送去醫署。
士伍們撿了廢墟的斷木、石塊就直接往城牆下扔,砰砰幾聲悶響掉進雪地裡。
將離朝下看去,甕城在昨晚被攻塌了一半,在雪地裡歪斜得像個瘸子, 裡面的城門倒是被甕城庇護起來,沒有被埋。
不多時,倒塌的城樓就被扔得只剩一半,又找到六名士伍,兩人死亡,其余四人受傷昏迷,被陸續送下城牆。
城中不乏士伍痛苦的叫喊,被倒塌的房屋砸斷了腿的,或是被砸到了頭的。
將離看到子旦了,鼻頭通紅,背著小醫箱,帶著一群醫師醫徒在城中走走停停。
每有看到坐在地上痛苦不堪的,他就蹲下來詢問幾句,三兩下判斷出傷情,留下兩人救治,然後繼續帶著醫隊去尋找傷兵。
墨者做了幾把鏟子,還有推雪工具,背著鹽袋,加入搜救的隊伍。
老甲看起來狀態很好,背著一個年輕的小士伍,在雪地裡左跑右跑,把他送到醫師旁邊。
這眼下看起來像是劫後余生,但將離心裡依然堵得慌,城東還有大半士伍生死不明,同樣,城東存放了一半的糧草、燃料和馬匹。
如果不能盡快挖出,僅憑城西的另一半糧食,只能支撐全城士伍們兩個月。
但如果士伍也只剩一半,就可以再多活兩個月。
不要這麽悲觀,糧倉只是被埋,挖出來不就能吃了麽?
傷亡情況還沒統計上來,救人要緊,已經有幾個營在做,將離現在能做的,就是下去穩定軍心,讓大家知道主將還在。
他給城牆上的士伍分頭布置下任務,一半救人,另一半清障、檢查連弩車和各種守城機括,然後準備下城。
“將軍!”一名士伍忽然喊他,緊張地指向城外的雪地裡,“敵人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