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父親”兩個字，念君眨了眨眼睛。
母親總跟自己提起，說她有個被人稱為九原君的父親，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提得多了，念君便也默認自己有個從沒見過的父親。
“父親……”她垂下眼簾，又忽地抬起，“在哪?我能見到他麽?”
衛太后微微皺眉，語氣責備:“就沒見過你父親這樣的，簡直是——”
衛良忽然一陣假咳，朝邊上的宮人揮了下手:“帶郡主去別處玩兒。”
衛桑兒心裡煩悶，她在九原城聽到消息並不全面，殘缺的信息很容易引起誤解，看太后這個樣子，怕是自己的主君做了什麽事引起她的憤怒。
等女兒被人牽走後，衛桑兒終於忍不住問:“太后，桑兒在九原聽說了些，到底是怎麽回事?主君他……”
“你還叫他主君！”衛太后怒目呵斥一聲，“他在南郢一妻二妾的時候，可曾想到你這個明媒正娶的嫡夫人?一個人為他守活寡，養孩子，換來什麽?換來他的薄情！他不配做你的主君。”
衛桑兒揪心難耐，她不願別人這樣說將離，但這就是事實。
“主君他……有苦衷的……”
“苦衷?”衛太后冷笑一聲，“什麽樣的苦衷能讓他丟掉自己九原君的地位，不惜假死也要離開?我天秦王族的貴極身份就這樣為他所不齒麽?”
衛桑兒低下頭，不發一語。
她知道那個能讓九原君放下一切義無反顧去追尋的人，就只有尹子瑜。
如今他們兩人逍遙去了，在富庶的南郢，留自己一個在偏遠的天秦北境，守著一座看似繁榮的大宅和封地，表面空有名號和浮華，實則過著寡婦一般的枯燥生活。
衛桑兒越想越來火，尹子瑜真有那麽重要?自己哪點比不上她?
可她狠不下心來恨她的主君，自己花了那麽多心思和時間去想他，真的舍不得再去恨他，那樣的話，此前的念想就都白費了，眼下的面兒上還要幫他辯護。
“不是的……”桑兒輕搖一下頭，“主君他——”
“不要再為他說話，他不值得你這樣。”
衛良見女兒對一個叛國之人處處袒護，怕是被他迷了心竅，厲聲提醒道:“他叛了天秦，是我們的敵人。”
衛桑兒不解:“他只是人在南楚，封君、南征，那些都是南楚自己的事，何來叛秦一說?”
衛良歎了口氣，揣起袖子慢聲道:“右相的好學生，那個叫新垣平的主簿，他在閩地謀策，企圖從南楚後方擾亂邊境，結果行動未完成，想要返回時被楚軍俘虜，見到了已是南楚雲夢君的九原君，是他親口說的，南楚就是他的家。
“他既可以做南楚的南征將軍，一旦秦楚開戰，未必不會領兵來與母國為敵，且他不是尋常人，是天秦王族，向楚皇稱臣，就是叛國！”
衛良越講越急，話音剛落，衛桑兒拍案而起:“還不都是你們逼的！要不是你們一把火燒了子瑜姐姐家，她也不用裝死逃走，她一走，主君當然就要跟著走！
“我都聽說了，主君是因為宗室和外戚迫害才不得已逃亡南楚求生的，先前那麽多回的遇刺，也都是你們派人行刺的吧?他可是先帝的長子，有什麽大不了的事非要殺了他?還要追殺子瑜姐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你們！”
“桑兒！”衛良怒斥，“貴為封君夫人，吵吵嚷嚷成何體統?給我坐下！”
衛桑兒眼眶發紅，

賭氣就是不坐。
她這話一點沒錯，存楚派也因此被人所詬病，聽多了耳朵生繭，事已至此，存楚派也只能束手靠邊，看著攻楚派興風作浪下去。
而衛太后則對一個名字有的印象，若有所思:“子瑜?哪個子瑜?”
桑兒心中暗道不好，一失口說漏了嘴，但也不要緊了，她反正人在南楚，又有主君庇護，只要不回天秦，這邊便奈何不了她。
她歎了口氣，有些懊喪地坐回案邊。
衛良狐疑地眯起眼睛:“尹子瑜?尹延的女兒?看來當年嬴況說的是真的，禦史中丞一案還真有漏網之魚。”
“嬴況曾說要去九原捕了那條魚，結果把自己賠了進去，”衛太后看向旁邊的趙無風，“無風，嬴況到底是怎麽死的?”
趙無風微微欠身:“誰被九原君誤認作闖宅的匪徒而誤殺。”
“誤殺?”衛太后冷笑一聲，“只怕是故意的，這麽說，九原君是為了那個尹子瑜而動怒殺人的?她本應梟首示眾，又是如何跑到九原去了?”
衛桑兒別過臉去， 她哪裡知道，主君什麽都不告訴她，只能自己瞎猜，唯一可以確認的就是兩個人先後詐死逃離了天秦。
衛太后閉眼稍想，便在心中理出一個來龍去脈:“尹子瑜沒死，不知怎麽去到九原城，遇上九原君，兩人好上了，嬴況呢，發現漏網的尹子瑜要去殺她，九原君便殺了嬴況，但發生那麽大的事，尹子瑜怕是在天秦待不下去的了，如此看來……”
衛太后緩緩睜眼，看向被丈夫拋棄的侄女，心情複雜:“他會去南楚，都是因為尹子瑜麽?”
衛桑兒心中尷尬，表情繃得緊緊的，舔了舔發乾的嘴唇。
可惡啊，自己居然是個棄婦。
更可惡的是，這件事竟然還弄得眾人皆知。
九原夫人遭此一次算是顏面掃地，以後即使人人表面恭敬，也少不了被人在心裡輕視。
天殺的臭主君！
“桑兒，”衛太后搖了搖頭，“不是我說你，這挽留男人的手段，你還沒到火候，那個尹子瑜，倒有一番本事。”
衛良皺眉乾咳，抱怨地望向妹妹，這種話怎麽好當面說，還說得這樣自然。
衛桑兒扶了下額，輕歎一聲。
“那將離也是個癡的，為了個女人鬧出這麽多事，”衛太后冷笑一下，抬眼看向趙無風，“你說他此舉像誰?”
趙無風心知肚明，微微欠身但不回話。
衛太后定睛盯著燎爐裡閃爍的火星，思緒飄到許多年前，也曾有一個自己心愛的男人，為了另一個女人差點死在南楚。
加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