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將離把刀從敵人腹部抽出來的時候，最後一抹鮮血噴灑到他臉上，第一縷晨光也刺破厚密的雲層，照亮浴血混戰了一整夜的叢林戰場。
和同袍一起活下去。
這是他在大戰前給全軍下達的唯一軍令。
一夜的鼾鬥結束，叢林裡已經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堆積如山的屍體，敵人的，我軍的，生前要將對方碎屍萬段，死後卻親密無間地倒在一起。
而從活著的人來看，南楚軍勝利了。
賀岩正在組織人手布防，即使一役取勝，敵人未必全殲，不能懈了防備。
王兗滿臉是血，拚殺整夜依然精力充沛，指揮著戰場的掃尾工作。
醫師醫徒們正在從後方匆匆趕來，為受傷的士伍醫治。
有些隊伍已經在集結整隊統計人數，有些在屍堆中翻找同伴、給敵人補刀、收撿兵器，目及之處沒有站著的敵人。
將離深吸一口氣，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屍堆，淌過血坑，找了根大樹背靠著站好。
暴雨澆熄林火，煙塵和水汽彌漫，混雜著屍體的焦臭和血腥，成為這個清晨的味道。
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全身都是凝結的血液，有些還沒乾，仍然順著衣擺往下滴落，滴在靴面上。
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敵人的，也不知道到底哪裡受了傷，只是後背和雙腿爬滿難耐的痛感。
被雨水浸透的輕甲沉重如鐵，掛在身上相當疲累，但也不打算卸甲。
他用內肘夾緊刀，刮抹兩下擦乾血，收刀回鞘，然後站著睡著了……
……
“喂。”
沒過多久，將離被人拍醒，他打了個激靈“唰”地抽刀，警惕張望。
“是我。”
籲夏皺眉看著他，她的駿部人和兩萬南楚軍在西邊的假營埋伏桀部，配合火箭的輪攻將敵人全殲。
此時完成任務，帶著族人跑來找將離。
“你這也滅了不少，下一步怎麽做?”
將離打了個哈欠，朝不遠處的連吾招招手:“賀岩呢?”
“賀將軍已按預先的計劃，帶俘虜去往桀部營寨接管，剛走兩刻。”
將離懶懶地“嗯”了一聲，看向籲夏:“就那兒，一會兒跟我走，桀部就是你的了。”
王兗此時拱手來報:“將軍，粗略估算敵人死傷接近三萬，我軍昨夜一役死傷兩萬，余三萬，賀將軍方才帶走一萬前往桀寨。”
“駿部呢?”
籲夏回頭問向一個都母，低語幾句轉頭說道:“隻損百人。”
將離舒出一口氣:“好，重傷兵留在原地休息，其他人稍作調整就繼續進軍。”
王兗領命，又朝身後士伍勾了下手，他們拖來一具屍體，放到將離面前。
“這是桀首無余，已經跟俘虜確認過了。”
“這就是桀首?”籲夏怒不可遏地低頭看去，狠踹他兩腳，“屠我無辜族人，戰死算是便宜你的！呸！”
將離苦笑著搖了搖頭:“部落人怎麽對待敵人的首領?”
籲夏想都不想:“砍掉他的腦袋，插在矛上，立於寨前擺到爛，讓蛆蟲啃食乾淨。”
將離擺擺手:“無余給你們，自己看著辦。”
都母隨即喊來兩人把無余的屍體帶走，至於拖到那兒去要怎麽處理，他都不管了。
連吾帶著一名醫師端來水盆給將離擦臉、洗手、檢查傷口。
先前下頜上的傷已經開始結痂，

右耳外廓裂了一半，軟骨斷裂，無時無刻不在鑽心痛，實在沒什麽縫合的辦法，只能包裹著等它自己生長閉合。
昨晚臉上又添新傷，多是較淺的劃痕，應該不會留疤。
醫師在給將離淨面的時候，擦掉了他塗在左臉顴部的魚膏，醫師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這裡原來有條被蓋住的疤痕。
將離瞧見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舊傷，不好看，就用膏遮住了。”
醫師點點頭，並沒多問，繼續幫他清理傷口。
卸甲檢查了一下，發現他右肩後胛一道血口，如果不是輕甲抵擋，這刀估計會傷骨，此時進行簡單包扎，已經止血。
左脅下嚴重擦傷，淤青成片，這裡是前後鎧甲連接的地方，應該是撞到了什麽東西，將離記不得了。
腿上也有幾道刺傷和淤青，眼下只是草草地清洗，總之全身掛彩。
回去肯定要被雲娘狠狠責備，還會被夕霧罵慘，顧綺蘿大概會哭吧……忽然有點不敢回家……唉……
將離提早在桀部人可能南進的位置提前設防，分了兩支進行攔截，而他帶領的這支不巧碰上了桀部人的主力，遭到猛攻，僵持不下，曾經一度陷入危局。
後來左近部隊及時馳援，這才扳回局面。
大軍稍息之後繼續往西北前進，在下午抵達了桀部的寨子，桀部十一部，各個寨落相對集中，留下的都是老幼婦孺。
賀岩的一萬人對這裡進行了圍守，抓捕了一批逃回村寨的桀部戰士，收做俘虜就地關押。
這裡的寨民長相並不像駿部人那樣有著明顯的閩人特點，而是有些偏向中夏，服飾、用具以及生活習慣也留著中夏的影子。
大軍抵達，將離當即下了死令:全軍在寨外另行駐扎，不許擾民，違令者立斬無赦。
他最擔心的不是打不過，而是全軍士伍在大勝之後被激發出來的膨脹和瘋狂。
歷史上的很多攻城戰，都會在奪城之後大赦三日作為犒賞，讓士兵進城肆虐撒野，城中頓成地獄，這種黑暗人性的釋放比戰場上的鮮血更恐怖。
只能靠森嚴的軍令來禁止。
但同樣的，對受降民眾也要嚴加管控。
“凡有桀部戰士回寨者，其家人不得隱瞞，必須如實上報，主動上交者論功行賞，戰士伏低則生，反抗則死，窩藏者與反抗同罪。”
當晚，就有近百名逃跑的桀部戰士束手歸順，暫時被和俘虜關押到一處，等戰爭結束再行發落。
寨子裡還有許多黥面人，都是不願留在流犯村或是沒找到流犯村的，來到桀部與人成了家。
將離從他們口中打聽到流犯村的情況，也得知了那邊的首領正是黃彭。
桀部已經拿下，黃彭是聯合桀部騷擾邊境的匪首，必須正法。
大軍在桀寨休整一晚，留守兩萬清剿周邊逃匿的桀部人，其余人次日一早便又出發前往流犯村。
而在這個僅有五百人的村莊，南楚一萬大軍兵臨村口，卻一時無從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