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居滿堂的遊俠劍客剛結束一段關於“九原君掉進狼群為什麽沒有死”的猜想。
就見這位事主不緊不慢地進來，在門口樂呵呵地跟大家打招呼，便紛紛起身行禮。
這些人裡有好些熟臉，都是常來光顧的老客。
要說以前是為了看雲娘才來的，而一個多月前的“半個東家”事件，讓當天在場的所有人都受了九原君“敞開吃喝”的恩惠，免費吃了霸王餐。
便多有想再來蹭飯的人，還打著仰慕九原君的旗號。
謙叔跟將離抱怨這事兒的時候，將離又給了店裡幾鎰，還讓他把虧的單子算在自己帳上。
那些人想吃什麽都給，千萬不要趕客，但是在他們吃完東西不準備付錢想走的時候，就讓夥計高聲報出一句話。
讓全廳的人都聽見“某某桌，蒙九原君款待什麽什麽吃食，雲中居恭送”。
並不與他衝撞，言語恭敬，夥計禮節到位，挑不出毛病，但又下了他面子。
這樣大家便都知道他是來蹭飯的，讓他不得不衝著櫃台作揖行禮，還要“感謝九原君款待”。
這種被所有人用鄙夷眼光蔑視過的滋味，很少有人能反覆承受。
除非他真是鋼筋鐵打的臉皮，那也是罕見的人中極品。
何況本身就是令人不齒的行為，而劍客遊俠又多自認義氣，蹭飯的慢慢就會被願意付錢的人排擠。
有過幾次之後，那些人便也不好意思再蹭。
要麽付錢吃飯，要麽那些硬是不願付錢的人，他們也不再來了。
慢慢地，這個群體就逐漸篩選出一些九原君的鐵粉。
遊俠劍客行走江湖，最大的追求莫過於自己能有個響亮的名聲。
無論評價是褒是貶，都希望自己被人議論，行至各處，報上大名就能吸引眾人的目光。
而這個賣煎餅的封君，雖說風評複雜，且傳來出的不盡是能讓人對他正眼相看的事情，多少會讓人認為他不務正業。
但也成為了一部分人仰望的對象。
只要在雲中居裡叫一壺酒，坐個半天，沒準就能見上一面。
若是再能寒暄一二，便可以成為這些人很長一段時間內值得炫耀的談資了。
將離最初對他們沒有多余的想法，覺得這些人情緒不穩，常有拍桌瞪眼的，還挺危險。
只要大家不總吃霸王餐，更別在雲中居找麻煩，那麽吃好喝好，開心就好。
而現在與他們的寒暄，便是多了一層有意識地經營。
他開始記人臉，用心把一個個稀奇古怪的名字與一張張平平淡淡的臉龐對上號。
在這些人的臉上每找到一個小小的特點，就貼上一個名字。
右眉斷了一截的是個叫辛冬子的熟客，膚色很黑、顴骨很突的叫公羊丘，大小眼、眼皮上還有塊紅色胎記的叫張丙，鼻頭圓圓的瘦子又叫……
他要把這些人，以及和這些人有關系的更多的人，變成細細的絲線，一圈一圈編進自己的網子。
而九原城的遊俠劍客，只是一個小小的節點。
今天多了幾幅新面孔，是熟客帶來的，將離突然萌生出一種念頭。
儲值卡肯定是不能弄的，這年頭沒有預付款的概念，但“老帶新享優惠”好像確實可行。
他去跟這幾桌聊了聊，先每桌送兩壺酒，得知新面孔是從上郡和雁門郡來的朋友。
這些人並不像武俠小說裡的江湖俠客那樣外貌鮮明有特點，

也沒有初次見面就能讓人感受到的強烈性格，而都是普普通通，放下劍就能下地種田的模樣。
他們對九原君的印象僅限於朋友的口口相傳，而有自我追求的遊俠劍客，其實也並不會把九原君不務正業的形象當成什麽榜樣。
更不會因為他送了幾壺酒或是免了一頓飯錢就對他徒增好感，只是客客氣氣地謝過。
來這邊其實是想看看他到底長的什麽樣子，瞧瞧臉上那道疤，再聽聽幾則八卦或者是“掉進狼群為什麽沒有死”，這個問題現在終於可以得到解答了。
“掉進狼群為什麽沒死啊?”
將離笑著重複了一遍這個問題，接著整個大廳都安靜下來，架著矮屏的席位後面也探出了好些好奇的腦袋。
角落裡一處背對這邊的坐席上，黛藍衣裝的白皙“少年”停下剛到嘴邊的栗餌，抿嘴輕笑，等著那人回答。
“很多原因吧，首先要謝謝獸人史，若不是他與我靠背而站，合力抵擋，在下今天就不會坐在這裡了。”
“九原君。”
一個新人拱了拱手，是個叫巫馬勤的。
據說祖上是給周天子治馬病的醫官，以前巫、醫不分，所以那個官職就叫巫馬，姓氏也留了下來。
這人年紀不大，但抬頭紋很深，眉毛粗重會跳舞，在臉上很搶戲。
他此時長跪著拱手道:“在下方才聽聞，九原君入狼群是為了救那獸人史，若非他，公子也不會身陷險境。”
有幾人點頭附和。
“是啊，幸好死的是他，而不是九原君。”
“一個獸人，與獸為伍，腦袋總是掛在腰上的，自是要做好隨時喪命的準備，若拖累了九原君，那才真是禍害別人。”
“九原君什麽人呐，當今秦帝的長兄，獸人史那麽多，也不缺他一個……”
大廳裡開始變得嗡嗡的，將離眼前閃過那個身上掛滿狼的獸人史，現在想來，他那時竟是連一聲喊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咬斷了喉嚨。
太陽穴立時刺痛一下，皺眉深吸一口氣，慢慢呼出道:“在下問諸位一個問題，看看如果遇到下面的情況，會怎麽想。”
“九原君請講。”
“一位六旬老丈走在凍結成冰的湖面上，冰面突然裂開，老丈不慎落水，這時一個年輕的士伍經過，發現這個落入冰水的老丈，便準備過去救人。
“不管他是怎麽救的，我們先做一些前提條件的設定，默認士伍會水，且近岸的冰層較厚，可以承載一個成年男子的體重。
“冰面開裂的位置，僅限於老人落水的地方，士伍在權衡環境之後做出了可以嘗試營救的決定。
“接著，會出現這麽幾種情況。第一，士伍成功將老丈救出，兩人一起上岸，平安返回，諸位作何感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