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離一直在夕霧榻邊坐到後半夜，一動不動，就這樣看著她。
夕霧臉色蒼白，嘴唇血色褪盡，入夜前還是那般神采奕然，洋溢著再為人母的幸福，轉瞬就這樣憔悴昏迷，儼然瀕死，都是因為那兩個刺客。
將離強壓一團怒火，殺意頓生。
不僅是刺客，還有指使刺客的人，包括牽機閣，要將他們一鍋端掉，來給自己死去的孩子陪葬。
將離盯著夕霧的臉，心痛心碎，生出一團復仇計劃，但這要建立在確認了幕後主使的身份上，昭家是頭號懷疑對象，也不會有旁人敢對太子下手。
這三年來，熊誠在軍中積累了不少人氣，培養了忠於自己的私卒，頗受武將支持，在父王那裡也漸漸受寵，昭氏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必然會做些手腳，刺殺便是首選，現在就差證據，目前看來，刺客的口供是唯一的攻破方向。
夕霧忽然蹙了一下眉頭，微微睜開眼，聲若細蚊:“將離……”
他頓時緩下表情，溫柔地輕撫她額頭，另一手伸進毯中握緊她手:“我在。”
她眼裡生出一些不安，捂住小腹:“孩子……”
將離低頭歎了口氣:“孩子……”又慢慢看向她，“會再有的……”
夕霧愣住片刻，腦中嗡聲乍響，一片空白，兩眼一暈，再睜開時，直勾勾盯著屋頂，眼眶中噙著一汪淚水，倏地從眼角流出，橫淌入鬢。
將離輕拍她兩下，低頭不語。
屋裡的油燈火光減暗，弱小無力地燃著，氣氛壓抑到了極點，這種沉默，是兩人在為死去的孩子默哀。
“殺了他們。”夕霧狠下聲音，眼裡盡是悲憤。
將離點點頭:“正有此意。”
又過了一會兒，她閉眼歎息:“給孩子取個名吧，留個念想。”
將離並沒想很久，每一個孩子的名字，在他知道這孩子存在時，就已經開始作想，此時在心中挑選一下，卻一個都沒選，而道:“薑夜，因為夜塵，死於今夜。”
夕霧輕眨一下眼睛:“沒有水字?”
“這個孩子……”將離停了停，“要有不同，作為警醒，我再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第二次。”
夕霧輕歎一聲:“我想喝水。”
將離點點頭，慢慢把她扶坐起身。
……
次日，將離把自己的真實身份還有假死南下的來龍去脈向熊誠和顧嘯柏做了交代。
熊誠好半天都不相信:“所以……你真是那個九原君?天秦王族的庶長子?當今秦帝的長兄?”
將離點點頭:“不該瞞你們的，抱歉，但如果沒有必要，我也不想節外生枝。”
“還有誰知道這事麽?顧吟楓?我妹?”
“他們都知道，是我讓他們不要說的。”
顧嘯柏現在想想，怪不得父親總說薑承是個不甘屈居的人，有著超乎尋常的眼界和野心，還說顧氏根本不夠他施展，所以才必須和他聯姻。
如今看來，既然薑承就是天秦的九原君，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面對將離的坦誠，兩人忽然多了一些生分，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將離看出他們的猶豫，強調道:“你們放心，我既已來到南楚，沒有別的心思，更不是以天秦的什麽身份來做探子，只是為了好好過日子，我們一路走來這些年，我想這點信任，二位不至於沒有吧?”
二人當即點頭，熊誠說道:“我們當然信薑兄，

我只是有點感慨，沒想到薑兄與我同為王族，卻願意歷經艱險來過普通人的生活，若是換做我的話，應該割舍不下所謂的身份吧。”
顧嘯柏也道:“我早就覺得薑兄不是一般人，尋常人哪能想到要把生意做到西戎以西的地方去?還有南攻南嶺，為了生意而讓國家開疆拓土，薑兄也算是第一人啊。”
“南攻南嶺?”熊誠疑惑地看向他，“怎麽回事?”
將離覺得既然已經被顧嘯柏說漏了嘴，那就乾脆跟熊誠和盤托出了自己的柘田南擴計劃。
“閩地終年溫潤，尤其適宜種植柘杆，如果要把紅糖賣到天秦，賣遍整個中夏，就必須要有相當穩定的生產條件，從今年大旱的情況來看，除了近江的幾百畝田，其他地區都嚴重受旱，完全達不到那麽大的供應量。
“但如果我們能攻下閩地，把那裡歸入南楚的領地，別說柘田，稻田、水田、海鹽田還有海產，都是相當富饒的資源，我看過地圖，閩地在陸地上被南嶺環繞，東南面海，易守難攻，除非是越氏那樣規模的水軍，其他勢力根本無法進入，較之天秦的蜀地天府有過之而無不及，太子，你有這個野心麽?”
熊誠眨眨眼睛，他只知道兩個叔父有心南攻，父王一直在猶豫，而這個計劃從將離的口中說出，仿佛就是已經放在眼前的計劃，隻待一聲令下，就能攻下南嶺。
“我……那個，攻可以，但要不少準備吧，說服父王也不容易。”
雖說熊誠在行伍中歷練得果斷勇武了很多，但在這些決策問題上，還是欠些火候。
將離點點頭:“是要準備到位，才能一鼓作氣，這些都還不急，但你要記得我說過的，一定要成為做決定的那個人，不然，就是被人決定的命運。”
熊誠鄭重點了下頭，這是將離教給他的核心理念:不要以為自己是太子就可以高枕無憂，做得不好，太子也是可以換的。
所以不光要坐穩太子之位，還一定要坐上……那個位子。
……
之後的幾天裡， 將離一直呆在顧氏的彭澤別院，差人回家送了口信，讓雲娘知道這邊的情況。
這裡與自家相距三刻的車程，其實不遠，但現在夕霧要休整至少半個月，將離便寸步不離地陪她，直到連吾回家把夕霧的四個貼身婢女接來，由她們悉心照顧。
頭幾天，他都沒去管兩個刺客，利用心理折磨，讓他們在疑惑和煎熬中求死不能。
兩人分開關押，柴房裡分別放了一盆炭火，在盛夏的天裡不分晝夜地烤著。
閔昊等人就赤膊陪著，等兩人因為脫水而昏厥時給他們嘴裡灌水，往頭上澆水，每天灌進糙粥不讓他們餓死，還輪流值守不許兩人合眼，稍打盹，就猛敲銅鑼把他們吵醒，吵得二人瀕臨崩潰。
短短四天，那個叫青雲的就已經開始出現幻覺，因為不能睡覺而嚎啕大哭，跪地求饒要供述。
然而結果並不令人滿意，他是新晉門徒，並不是首座的心腹，只知道是南楚的一個大貴族買凶殺人，其他的真不清楚。
將離聽罷他的說辭，輕擺一下手:“沉江。”
然後這人就被帶走，扔上車往北送去長江江船，套了麻袋，渾身捆滿鐵鏈，腳下拴著重鐵球，沉入江底。
熊誠問道:“直接沉湖多近，為什麽要沉江?”
將離搖搖頭:“我跟兒子還要來釣魚呢。”
而另一個刺客，夜塵，即使出現幻覺了、崩潰了也不松口，還喊著夕霧的名字，要求見她，見到她了才願意說。
然後將離就來問問夕霧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