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春，顧氏便開始往各大城邑供應第二季的紅糖。
對象除了王公貴族、氏族大家，也開始向下層轉移到富商和普通官員，並且準備往天秦銷售。
將離在九原曾聽說過，天秦朝廷早在前年的時候，就由右相公孫啟提出，要給楚商加重稅，在邊境嚴格盤查，當場收稅。
當時還覺得和自己無關，並沒太多關注，如今顧氏紅糖北上，連淮河都還沒跨過去，就被告知要收貨物總價值的七成商稅。
“這就是明搶！”
顧嘯柏很生氣，用力拍拍桌子，把火鍋湯都拍得灑了出來。
“公孫啟，呵，”將離笑了笑，擦擦鍋邊，“難怪。”
“誒，薑兄啊，你不也是天秦人麽?父兄沒跟我細說，你跟我說說唄，你在那邊是幹什麽的?認不認識什麽官可以給想想辦法?”
將離吃掉一片藕，邊嚼邊說:“我啊，就是個遊手好閑的混混，一個遊民，運氣好才認識了吟楓兄，之後逃難來南楚投奔你家，能活著就不錯了，哪裡認識什麽當官的?”
顧嘯柏搖搖頭:“你才不是遊民，看看你之前做的那些事，還有兩位厲害的夫人，哪個遊民能有這般本事?唉，你怕是不想說，算了，就當我沒問。”
將離戳戳碗裡的肉片，想了想:“天秦的生意不急，至少在成為南楚的官鹽商之前都不要往那邊發展，我們剛起步，攤子不能一下鋪得太大。
“而且各地的柘田與漿坊也需要一定時間的磨合，才能達到最高效的生產，一步步來吧。
“還有啊，邊境關卡瞄準了楚商要收錢，你這樣直接把貨運過去肯定是不行的，那就是明晃晃的靶子，等著挨宰吧，得從內部往外突破。”
顧嘯柏皺起眉頭:“內部往外?薑兄指的是……”
“和南楚一樣，從上層打通，不能這麽任由他們收這麽重的稅，北方也不適合種柘，只能從南楚運。
“而我們這麽遠運過去的人力、損耗、成本，折騰一下肯定是要虧錢的，秦法那麽嚴，到了那邊再受人約束，吃力不討好，還不如不做。
“近期先不考慮北上，但天秦地廣人多、還有寒冷的北方、能通西域，西域再過去，呵，那不得了，是個很大、很有潛力的市場，作為以後的目標吧，五年壟斷中夏，十年打通西域，路途遙遠，有點挑戰啊，不知道能不能實現。”
顧嘯柏默默喝了一口酒，盯著他看了半天，才問道:“西域……我聽大哥說過，是隴西往西麽，那裡原本不是羌人的地盤嗎?還有匈奴，胡人……會跟我們做生意?”
將離給他夾去一塊肉:“有人的地方就有交易，隴西以西可大著呢，慢慢籌謀，現在先吃飯。”
他又在鍋裡撈了兩筷子，停下來說道:“如果要開辟天秦和西域，我們現有的柘田肯定不夠，要準備開墾一些荒地了啊。”
顧嘯柏笑道:“這不是問題，南楚最不缺的就是尚未開發的地方，先祖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才有了這偌大的楚地，開墾什麽的，都是小意思。”
將離點點頭:“那好，先找人去勘地吧，柘田要求嚴格，務必臨近水源。”
“放心。”
……
就在顧氏紅糖開始風靡南楚上層社會的時候，昭氏也讓袁氏仿製出了一批類似的東西。
之所以叫“東西”，是因為他們怎麽都不能做得跟顧氏紅糖一樣。
顧氏在各地的漿坊、柘田加起來總共幾百多人，

肯定有那麽幾個走漏消息的，或是無意透露的，讓昭氏探聽到紅糖的來源就是柘漿。
然後開始模仿著熬製糖漿、冷卻，做出來的就跟將離做出的第一鍋全是雜質和氣泡的紅糖磚一樣，慘不忍睹。
後來，他們探查到顧氏用的是多鍋連煮，一鍋一鍋將雜質過濾、蒸發，最後冷卻成糖磚或是翻攪成糖沙。
但一嘗味道，又是差了許多，怎麽都沒法像顧氏的那樣醇厚爽口。
在他們沒弄明白的時候，顧氏又推出防偽標志，把糖磚做成了藝術品。
就是在冷卻的模具上雕刻出複雜精美的圖樣，中間是大大的“顧氏紅糖”四個字，周邊環繞了一圈鸞鳳紋南楚圖騰。
不僅如此，還配合年份做出了生肖限量版，今年是丁亥年，糖磚上就有一對小豬，顧氏專門請來木雕大師設計雕刻，造型極簡抽象，又生動有趣。
顧氏公開聲明，這種圖樣的生肖磚僅此一批，等到十二年後再推出的丁亥磚就不是這種造型了。
無一例外，都是將離搗騰出來的事。
追求新奇這種特質早已滲透進南楚人的血液，他們哪裡抵抗得了這樣的新鮮?
購買紅糖已經不光是口味需求了，更成為一種追捧，一種炫耀。
何況丁亥版的紅糖磚在世間只有四十八塊，製出後就毀了模具，糖磚分攤到六座大城，每城就只有八塊，還有人跨城求購，就出現了高價倒賣的情況。
一塊普通磚原本隻賣二百錢，生肖磚則被炒到了將近兩個金鈑的價格，翻了幾百倍。
這種具有收藏價值的紅糖磚，沒人會隨隨便便吃掉，都擺在家裡看，或者當作珍貴的贈品送給最尊敬的人。
就連平時不太能吃得起紅糖的人家，也會攢錢來買一塊普通磚。
而送進宮裡的紅糖磚，就不再是模板冷卻，而是直接在凝固的糖磚上雕刻，夫人級別以上的后宮都享有一份特別定製。
給楚皇的糖磚很大，足有一張案桌那麽大，上面刻有“楚地興盛，南楚永昌”，還有楚皇的君主年號和年份。
這塊漂亮的糖磚從裡到外一層一層都是不同深淺的顏色，最外是透亮的紅褐色，最裡層是琥珀一樣的黃褐色。
雕刻大師通過這些顏色分布來安排造型，浮雕出山川河流，再加上一個的美好寓意，楚皇一高興，大袖一揮，顧氏就成為了紅糖王商。
而想要模仿紅糖的袁氏只能連連歎息，自歎不如，他們家的柘田做不出顧氏那種口味的紅糖， 覺得顧氏一定是在裡面加了什麽秘方，但怎麽也打探不到。
就算模仿出來，也達不到顧氏那種浩大的聲勢和產量，顧氏早就瞄準了柘業，攬走了南楚境內六成的優質柘田，沒人能做出與他們媲美的紅糖磚，也更沒人能與他們爭奪行業老大的位置。
而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自從聽到顧氏相田的風聲，到現在爭下王商的地位也不過短短半年。
不光袁氏和昭氏，所有楚商都在對顧氏議論紛紛，揣測連篇。
早先因白裘事件丟掉布業王商而危及到整個顧氏的興衰，卻轉而開辟了紅糖業，還弄出什麽磚雕和限量版，轉瞬成為王族、貴族和各路富人追捧的對象，這看起來不像是向來穩步前進的顧家人能做出來的事。
如今紅糖又帶動了顧氏的其他產業，牢牢坐穩各行各業的第一，能有這樣迅雷之勢的卷土重來，手段獨特，攻勢迅猛，顧氏內部一定是發生了什麽翻天覆地的變化，或者……加入了什麽人。
此時的雲夢澤上，慢悠悠漂著一隻小船，船裡坐了個戴著鬥笠、穿黑鬥篷的男人，叼著稻稈，在教他四歲的養子釣魚。
“克兒啊，”將離把魚鉤給孩子看，“像這樣，把蚯蚓穿到鉤子上，然後甩一下，拋出去。”
他把釣竿甩出去後，就一動不動地靜靜坐著。
克兒拿著小魚竿，學著他的樣子拋出去，然後愣愣地問道:“爹爹，然後呢?”
將離笑了笑，嚼動一下稻稈:“等魚上鉤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