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中的糧草營區忽然躥升起衝天濃煙，黑塵滾滾，像隻騰飛的巨龍盤旋上天，直衝夜空，士伍奔走取水，高呼救火。
對面無人島的望樓也發現了狀況，隆隆鼓聲響起，與營中鼓點兩相呼應，傳遞警備信號。
將離和一眾將士聞聲出帳，皺眉望了眼火勢，煙雖濃，火光卻不大，應該很快就會被控制住。
他攔住一名從那裡跑來的校尉詢問情況:“怎麽起的火?看守呢?”
“回稟將軍，看守皆在，正在撲火，起因尚未查明，需得等滅火後再行勘驗。”
“可曾見到可疑之人?”
“暫時無人上報。”
“知道了。”
將離擺擺手讓他離開，緊緊盯著那團黑煙。
賀岩此時從旁過來，他那邊獲知了一些情況:“將軍，走水的只有一座糧帳，火勢不大，只是糧草有些走潮，燃著後全是濃煙，現在的糧營簡直就是灶膛，火能滅，煙的話就只能等風吹散。”
將離“嗯”了一聲點點頭，繼續望向那邊。
帶著嗆鼻糊味的濃煙被風吹來，格外熏眼，半座軍營都被籠罩在煙塵之下，四處飄散著灰黑色的顆粒。
閩地沿海空氣潮濕，現在是春末夏初，若是沒有火苗引燃就絕不會起火。
糧營不設燈具，帳外的火把邊都有士伍嚴格看守以防倒落，所以將離的第一反應是有人故意縱火。
不排除內奸的可能，但與閩越語言不通的南楚士伍應該沒法通敵。
那麽很可能就是有人潛入大營縱火，而今天剛剛來了一百個外人。
不遠處是子旦的帳子，他跟籲夏先後出來，站在門口觀望了一會兒，籲夏的兩個女侍也從另一邊跑來。
將離遠遠地觀察，她們看起來有點茫然，低語幾句搖搖頭，反應還算正常。
他便又往駿部人的三座帳子走去，這邊也是站了一堆人，對著濃煙指指點點，完全就是圍觀路人的反應。
將離想想覺得不對，駿部人今天根本就沒參觀大營，不會準確地知道糧營的位置，也不可能以他們那種的裝束在營中亂逛。
糧草營是軍營部署的重中之重，營中二十座儲存糧草的大帳，供應著甲營三萬士伍的日常夥食，平日有重兵把手，看守一百人，巡守一百人，交替巡邏，從不間斷。
如果有人能偷溜進去縱火……
將離心裡一沉，難道真有內奸?
可轉念一想，為什麽隻燒一座帳子，雖然濃煙滾滾，但損失對大軍來說不痛不癢，頂多是以後的幾頓飯帶著糊味。
想到飯，他又想到了廚帳，廚帳邊上是雜物帳，雜物帳裡……
不好！
將離旋即喊向賀岩:“快，傳令下去，眾將士堅守崗位，不得擅離！裨將王兗帶人跟我來！”
賀王二將各自領命，將離領著一隊人朝濃煙滾滾的營區疾奔過去。
可惡，大意了。
……
半刻前，雜物帳。
新垣平作為一個幾乎被遺忘的俘虜，已經在甲營的雜物帳被關押了將近一個月，一天一張餅勉強續命，他不知道隔壁帳子的同伴怎麽樣了，隻覺得自己的生命在一點一點耗盡。
起初還有人來盤問，進行“不給睡覺”這樣的軟性折磨，將離也會來跟他套話，可漸漸地，他們似乎對審問不再感興趣。
就像將離推測的那樣，只要兩個天秦俘虜在手上，二人不能回去傳報消息，

天秦沒有確切的把握就不會貿然南攻，所以將離也不再關注接應者的具體位置，牢牢看住兩個俘虜、不讓他們聯系就行。
新垣平不知道將離經歷了什麽，更弄不懂他為什麽要放著天秦的九原君不做，假死脫身而跑到南楚效力。
如果兩人不是在這個處境下相遇，也許還能小飲兩壺敘個舊，如今不可能了，經此一次，以後也不可能，二人的關系再也回不去了。
他不奢望將離會念及往日交情來對自己關照，但沒想到他看自己的眼神裡居然時時透著凌厲的敵意，而自己又何嘗不是。
這麽多年了，誰沒變呢?
方才帳外的走水動靜讓新垣平瞬間緊張起來，他被捆了手腳，用鐵鏈拴在柱子上，一旦發生什麽事，自己只能被束縛著等死。
帳外的光線漸漸暗了，被煙塵遮擋，到處都是人的咳嗽聲、捂著嘴的說話聲和小步奔走的忙亂腳步。
混亂亦是生機。
此時周圍仍有其他士伍在巡守，全都用濕巾捂著臉，在夜幕下的煙塵中時隱時現，只有移動的火把能穿透濃煙來表明他們的位置。
帳外來了兩名士伍，用濕葛巾捂住口鼻匆匆走來，邊走邊扇煙。
看見兩個守兵咳嗽不止，眼睛被煙熏得通紅流淚，一人趕忙說道:“你倆快去弄塊濕巾，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邪火，這煙塵簡直嗆死個人。”
值守士伍捂著口鼻搖搖頭:“呃咳、咳，還沒輪到換崗，我們、咳、不能擅離職——咳、咳、咳！”
話還沒說完，他又吸進一口煙氣，劇烈咳喘起來。
來人歎了口氣，幫他拍拍後背，兩指一拎，順走了他腰上的鑰匙:“看你們難受的樣子，我們兩個就來替守好了，你們速去速回。”
兩個士伍被熏得實在難受，猶豫地對視一眼，點點頭:“你們可千萬守好了，裡面的俘虜很重要，我們馬上回來。”
他們說完一路小跑，很快就沒入迷霧般的濃煙。
新來的兩個士伍用這種方法又調走了隔壁帳子的兩名看守，然後分頭進入。
一人進入關押新垣平的帳子，在帳中環視一圈，確認沒有別人之後，便朝他躬身拱手:“卑職來遲，新垣主簿受苦了，這就帶您出去。”
新垣平點點頭:“有勞。”
來營救的這人名叫吳修，是天秦右相府的一名吏員。
剛才的另一人叫齊瑞，他倆在幾個月前隨新垣平二人一同從海陸抵閩。
近一個月前，新垣平二人被俘虜，吳修和齊瑞便暗中尋求機會潛入大營打探，終於探得兩人被關押的確切位置。
他們今晚用帶著火星的吹箭，從十步外點燃了糧草帳來聲東擊西，借著彌漫的煙霧趁亂劫人。
吳修幫新垣平解開捆繩和腳鐐，攙扶著虛弱的新垣平一步一步挪出帳子。
“煙很快就會散掉，我們要快些。”
新垣平皺眉點點頭，努力踩穩打飄的腳步。
兩人出了帳，在帳後暗處與齊瑞和另一名叫趙益的俘虜匯合。
趙益也滿身狼狽，看到新垣平的第一眼，就毫不留情地質問道:“新垣主簿可是向他們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