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吹過，驛站的小院兒中卷起一陣落葉。
夾雜著淡淡的麥香和些微馬氣，和風舒爽。
星辰灑落，在黑暗無邊的天際拋出絢麗的綢帶，點綴這兩人同行的時刻。
夕霧慢下腳步，抬頭望望夜空，有些出神。
“銀河啊，”將離也仰頭看去，“那麽長。”
夕霧蹙眉盯著他，一臉的嫌棄，嫌棄他在說些什麽蹩腳的東西，怎怎呼呼擾了這份清幽。
將離繼續沉浸在自己打油詩人的角色中，感慨道:“星星啊，那麽亮……”
本來還要再說一句，卻突然卡殼，眨巴著眼睛看向夕霧，脫口而出道:“小姐姐啊，那麽——”
“店家！”
兩人聞聲轉頭看去，院門外進來兩個郵人，背著沉甸甸的籮筐，風塵仆仆地進來。
看到將離和夕霧，朝他倆拱拱手，然後繼續進屋。
將離還過禮，就跟了過去。
他已經聞到面湯的香氣，裡面應該有白菜和豆子，或許還有一些葵菜，勾起他的食欲，釣著他上鉤吃麵。
“等等。”
夕霧喊停他，將離揉揉肚子，轉過身來皺了皺眉:“作甚?”
“剛才那句……”她停了停，“沒說完。”
“哪句?”
“就是……什麽……小、姐姐的。”
將離故作犯難地想了想，想了半天:“哦，小姐姐啊，怎麽了?”
夕霧嘖嘴道:“嘖，就是……後半句啊，小姐姐，那麽……後面是什麽?”
將離笑了笑，湊近她，在她耳畔輕道一聲:“你猜。”
隨即轉身離開，朝後面揮揮手:“吃飯吃飯，無憂無難。”
他貼得太近，“你猜”的余音在夕霧耳邊繞來繞去，繞得她浮想聯翩，自己原來這麽“不純潔”。
她閉起眼睛猛跺一腳，對自己的心神意亂感到失望，歎了口氣。
管他的，吃飯最重要。
剛要邁步，兩耳一動，聽見一些似曾相識的聲音。
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極其輕微，但又殺氣騰騰。
朝雪的紅雲。
雀鷹也聽見了，從院中的樹上騰空而起，循著那聲音飛去，飛進漫天銀河，眨眼消失在夜空。
它去幹擾紅雲，盡可能地攔截阻撓，讓它沒法跟上將離的行蹤。
紅雲是紅鷂子，那也是一種隼，紅隼。
而雀鷹不會真正攻擊同類，只要紅雲還活著，就能找到將離，哪怕飛遍整個中夏，所以這並不是長久之計。
而如果殺了紅雲，就等於公開和朝雪為敵，門徒反目，這也是被牽機閣所禁止的。
不過沒有人知道反目之後會怎樣，最慘應該也是變成人彘吧，還有比變成人彘下劍爐活活燒死更壞的結果麽。
夕霧清楚，自己因為丟劍的事情，耗光了首座所能給她的最大容忍，再有一次犯錯，便沒有回旋的余地。
她不知道隱瞞九原君沒死的事情算不算犯錯，她只知道，自己要跟著這個男人。
眼下也顧不上那麽多，船到橋頭自然直吧，那男人在喊自己去吃飯呢。
而她也默默在心裡下定一個決心，今晚就要做到。
屋裡幾人已經熱氣騰騰地開吃，將離很快就和兩個郵人聊上話。
得知他們是從巨鹿城出來的，封城半月，各府積壓了不少公文，急需發出，他們中午出城，晚上就到了沙丘，很快了，算是利足。
一個郵人嘴裡塞滿食物，

嘟嘟囔囔道:“我聽說啊，那個左倫，又出來了。”
將離扶了扶額，心想這消息也傳得太快了吧，一定是青和紅那兩個大嘴巴。
他們三人沒有說話，靜靜聽那兩人跟店家嘮嗑，還有店家的一對兒女，也都坐在旁邊聽熱鬧。
店家有些見識，搖搖頭道:“左倫應該很老了，我年少時就知道他，現在孩子都這麽大，他怎麽還活著?”
“我也是在城裡聽了那麽一耳，說是卻邪劍出鞘了，有人親眼看見，此劍一出，歹人卻步，好像真的，城裡現在都在傳。”
“於何處出鞘啊?”
“好像就在巨鹿城中。”
“誰也沒見過卻邪劍，怎知那就是左倫的卻邪劍?”
“嗯……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他們是那麽說的。”
“哪個他們?”
“幾個郡卒。”
“郡卒又是怎麽知道的?”
“哎呀，您就別問啦，我也無從知曉啊，請再去幫我盛碗面湯吧。”
店家聽得意猶未盡，此時也隻得無奈地接過碗，讓兒子去盛湯。
將離吃得飽飽的，滿足地放下碗筷，和眾人招呼一圈後，回房稍作洗漱。
他想出去散步消食，問另外兩人要不要一起去。
公羊丘不去，他衣服破了，要補。
這可是個五大三粗又心靈手巧的男子，縫縫補補的很在行，此時坐在燈前穿針引線。
將離便又去隔壁找夕霧，她丟來一句:“受傷了該靜養。”
他哼了哼:“我吃飽了撐的。”
說罷一個人提著夜行小油燈出了驛站。
這是沙丘縣城外十裡處的一個小村子，道路兩邊時常也能看到零星的流民，他們會跑進小的城邑留宿，說不準哪個縣令一句話，就又要封城。
所以在經過了巨鹿封城的遭遇之後，他們都避免再進到什麽城中。
時間不算晚，村子裡還隱約有著熱鬧的人聲和孩子的哭聲。
稍稍走遠些，就是大片大片等待收成的青麥，聽說水患地區萬畝良田全被淹盡，看來這裡還算幸運的。
將離愜意地仰望星空，他先是仰了一個九十度角，這銀河太壯觀了，一百八十度都看不全。
而且星星真的會眨，到處都是，漫天都是會眨的小眼睛。
接著慢慢變為四十五度，看得有些累了，轉轉脖子，一轉，看到個鬼。
將離笑笑:“你來了啊。”
夕霧站在不遠的地方，有些看不清她臉。
他提著小油燈照過去:“怎麽了?你也吃撐了吧，來，我們去走走，飯後百步走，走走十年壽，聽過沒?”
她緩緩走來，走進小油燈的照亮范圍， 不發一語，直直盯著將離，眼裡泛光。
將離這才看清，她換回了女裝妝容，髻下長發披落，模樣冷俏，令人心癢。
“喂，”他皺眉道，“你不說話，我有點瘮得慌啊。”
她微微吸氣，快步走近。
將離怕她是要莫名其妙來打自己，納悶地退後兩步。
卻讓她一下勾住脖子，狠狠被親去一口。
“你——”他偏頭移開，剛要發問，雙唇又被堵上。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是被這姑娘強吻了，來勢洶洶，不由分說。
還真是她的性格。
將離單手攬住她腰，夕霧忽地顫身，停下了嘴上攻勢，懵懵的看著他，仿佛自己犯了錯。
星空下的二人之間，騰升起一種將要不要、欲罷還休的不明氣氛。
將離笑了笑:“你這是在非禮我，明白麽?”
夕霧也淺笑一下，輕吻他嘴角:“非禮的就是你。”
“你要知道這樣做的後果。”
後果?她“不純潔”地想了想，試探道:“……今晚?”
將離慢慢松開手，輕聲道:“不是今天，也不是最近。”
她又環抱上來，額頭抵住他側臉，細細蹭著他面頰的胡茬:“我等。”
他歎了口氣，拍拍她肩，問道:“不過……剛才那個非禮，可以再來一次麽?”
夕霧抬頭看他，眼波流轉，忽閃著睫毛，輕點了一下頭……
頭頂星空劃過兩道流星，交織著隕落，纏綿成一道淡淡的痕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