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時節，南方春雨綿綿，這幾日稍稍放晴。
天色難得透亮，天氣也難得舒爽。
在將離剛剛做出第一批合格的紅糖的半個月後，太子熊誠一行也順利抵達雲夢城。
熊誠此來，帶了一個叫何圖的執事，還有一名叫作陸啟明的少傅。
少傅陸啟明，三十多的年紀，輔佐太傅屈海教導太子，與其說是教導，倒不如更像是太子的貼身秘書，幫他打理、參謀一切事物。
而何圖只是隨從，負責主人的衣食起居、生活雜瑣。
就算是太子，也不能隨意進入墨家學城學習，或者說，正因為他是太子，為了突顯墨家一視同仁的做派，太子就更應該通過重重考校才能取得進城學習的資格。
又不是巨子的外孫。
子旦憑借巨子外孫的好朋友這一身份，常常混跡墨家學城，但他只能在藏書閣看看典籍，不能聽課，不能參與辯論，也不能吃學城的飯。
這就夠了，他就是來看看書的，他還要采藥呢，哪兒能一天天地被困在這座湖中小島上。
學城也沒有中飯，他收拾了小竹簍，準備離開學城，劃船往南回到顧氏別院，中午一定又是好喝的湯。
雲娘懷孕了，將離給她做了很多補湯，一家人也跟著享口福。
子旦經過一間教室的時候，看到南望在門外作偷聽狀，就過去問道:“你在這做什麽?”
南望一驚，見到是他，趕忙用手指抵在唇邊，讓他輕點兒聲。
又擺擺手讓他蹲下，指指屋裡，低聲道:“我哥在裡面考試。”
子旦點點頭，貓著腰，也跟著一起偷聽。
屋裡傳出一位老夫子的聲音:“……依你所見，何為君子之道?”
熊誠想了想，說道:“依弟子愚見，貧則見廉，富則見義，生則見愛，死則見哀，能同時做到這四點的，只有聖人了。
“所以……我覺得、弟子覺得，有智慧的人，在心裡明白而不多說，出力多卻不自誇……
“嗯……說話不必多而在於有道理，做文章不追求有文采而求能夠明察是非，這些相比聖人四見來說，是常人努力一下也能做到的，所以，這才是務實可行的君子之道。”
熊誠說完，夫子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何為名?”
熊誠回道:“名聲不是輕易就能形成的，聲譽也不能靠取巧而獲得，君子要身體力行，來表現自己的品德。若想成為成為有名的賢士，就……就……”
熊誠“就”了半天，沒有下文，之前太傅在他臨行前按照《墨經》教他的，他一緊張就給忘了，這會兒卡殼卡得死死的，撓了撓頭。
夫子慢慢說道:“你說的這些，都是已經成文的理念，老夫問的，是你的真實想法。”
真實想法?不是標準答案麽?
熊誠有些茫然，這個沒有準備啊。
他低下頭，小聲說道:“這個……我……還沒想好。”
夫子見他這個樣子，搖搖頭歎了口氣:“想法不需要準備，想到什麽，說出來便是，是人皆有想法，欲望、追求、堅守，要想成為墨者，就要直視自己的內心。”
“直視……”熊誠抬起頭，“內心?”
“只有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才能去追求好的，或是去克服壞的，你若是連一點想法都說不出來，連自己的內心也窺測不到，只會拋出書簡上由前人寫出的答案，那麽墨者之路也就不適合你，

請回吧。”
夫子說罷，就起身出門，又瞥了眼門外的南望和子旦，並不理會，直接走開。
兩人對視一眼，南望小跑進屋裡，見熊誠一個人傻坐在位子上，便問道:“什麽意思?沒通過?”
熊誠搖搖頭，沒有說話。
他對通不通過學城的考試並不在意，老實說他也不想整天呆在學城裡，穿麻衣吃淡飯。
可如果不進學城，就沒有理由繼續呆在雲夢澤，也就沒有機會見到薑承，就更加不會知道他想要怎麽幫自己。
熊誠看到子旦，就問道:“薑兄呢?”
“在家做飯。”
“家?顧氏別院麽?”
“是的。”
熊誠看了眼子旦身後的小竹簍，又問:“你是要回去了麽?劃船回去?”
“嗯。”
熊誠想乾脆就這麽跟著他一起過去得了。
但一同跟來的陸啟明，除了是熊誠的少傅，也是太傅屈海的學生，負責督促、監督太子學習，時時刻刻跟在太子身邊，此時在學城外等待。
若是自己私自離開，肯定又會引來一堆人的搜尋，來學城本就是自請反思的，可不能再任性出什麽岔子。
這樣看來，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先和陸啟明回行轅，做好二考的準備。
至於墨家先生剛剛的那番話，熊誠其實並沒太往心裡去，他自己當然有想法，但是何必要跟人說?
他看向子旦:“你怎麽能進學城的?你成為南墨者了?”
子旦搖搖頭:“我不是墨者， 是小辛哥的關系，哦，小薑哥，他是巨子耶耶的外孫，他可以進城了，所以我也可以。”
熊誠眯了眯眼睛，懷疑地看向南望:“他是巨子的外孫?”
南望點點頭:“是啊，羨慕吧。”
“嗯……所以……他不用考試就能進學城?”
南望和子旦兩人一同點頭。
熊誠拍了下手:“那可好！這樣，我再去找夫子申請二考的時間，子旦，你去約薑兄來學城與我一見。”
“哦，”子旦眨眨眼睛，“好。”
……
之後，子旦回到家，正好開飯，顧家的仆人來來往往，往水松林間的湖景庭院送去一盤盤餐食。
雲娘有身快五個月了，由珠兒服侍著在自己屋裡吃飯。
將離一般是上午去趟漿坊，中午沒什麽事了就回來吃飯，先陪雲娘在屋裡吃半頓，再來餐室和其他人再吃半頓。
紅糖的製作已經不再那麽緊張，要等見到太子熊誠之後再推進。
“他今天到學城了?”將離夾起一粒豆子。
“嗯，”子旦扒拉兩口飯，“考校沒通過，跟夫子約好三日後再考，約小薑哥你去跟他見一面。”
將離點了點頭:“好。”
“小薑哥啊，”子旦又說，“我聽顧二哥哥說，柘田後面有座山林，裡面有不少草藥哩，下午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麽?”
“可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