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信鬼神，非常信。
“年輕人，別不信，山鬼顯靈哩。”
“你們小心一點。”
幾人說完，就搖搖頭繼續下山。
將離不以為然地笑笑，目送村民走遠。
顧嘯柏看了村民一樣，走到將離二人身邊。
“小薑哥，”子旦拽拽將離的袖子，“我們……回去吧?”
“你怕了?”
“你不怕?”
“世上沒有鬼，就算有，跟我們也不在一個世界，放心吧，他們看到的可能是妖精。”
“妖精……”子旦皺著眉毛環顧四周，“妖精也……可怕。”
將離笑了笑:“或者是猿猴、狒狒、猩猩。”
顧嘯柏拍拍他:“薑兄所言也太肯定了吧，若是猿猴又豈會辨認不出?還是母猿?哈哈哈。”
將離聳聳肩:“不要歧視猿猴，它們很聰明的。”
“薑兄不信鬼神?”
“沒見過的東西，怎麽相信?”
顧嘯柏想了想:“我倒是見過雲中君降雨呢。”
“怎麽個降法?”將離好笑道，“他坐在雲裡往下澆水麽?”
“去年乾旱，我們請來巫覡求雨，之前還太陽高照，轉瞬就烏雲密布，雷雲滾滾，降下一場傾盆大雨，之後就風調雨順。”
“好吧……既然你這麽信，我尊重你。”
顧嘯柏又說:“我還聽說，有人曾在墓地見過發光的厲鬼，半夜來索命呢。”
將離回道:“發光應該是真的，那是骨頭上的磷嘛，來索命……呵，就看個人怎麽理解了。”
顧嘯柏並不管他說的是什麽，繼續講:“這座山裡的山鬼我以前聽人提起，幾百年來，每隔幾個月便要出現一次。
“那山鬼化作女子形態，不施脂粉而美貌驚豔，穿著一身血紅羅裙，在林間飄來飄去，專勾年輕男子的魂魄，吸食他們的精元來為自己延壽，薑兄，還要往下走麽?”
將離無奈地笑笑，你們這些迷信的古代人。
又說:“你這麽一說，我倒想去看看了，若能見她作妖，也算長了見識，子旦啊，你也別寫什麽《千草經》了，寫《千妖經》吧，或者什麽《百鬼錄》、《搜神記》，寫成志怪得了。”
子旦看看顧嘯柏，搖頭道:“我、我不進去了，草藥采夠了，我想……我們先……”
他話還沒說完，目光慢慢落到地上，突然被一株沒見過的小草吸引了目光，走過去蹲下身，拿出小耙子，輕輕撥開土。
將離覺得他這草癡的性子就跟發病一樣，說犯就犯，還真是夠癡的。
他也過去看看那草，突然說道:“誒?這就是兩面針。”
“哦——怪不得，”子旦小心翼翼地連根捧起這株草，“葉子兩面的中脈上長了針啊。”
顧嘯柏聞聲走來:“這不是入地金牛麽?”
“入地金牛?”
兩人同時看向他，嘯柏點點頭，繼續說:“顧氏藥業是我家叔父掌持，我以前跟過他的掌櫃學習過藥材，這入地金牛是一味藥。
“祛風通絡，消腫解毒的，還可以治牙痛，咽喉腫痛，口創，哦對，還有毒蛇咬傷，就用這個的鮮根磨碎了泡酒外敷。”
子旦聽得出神，眼睛都睜圓了起來，又趕緊多挖了幾株。
就在這時，山間隱隱有人唱歌，清脆悠揚的女聲，婉轉動聽，繚繞林間。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
眾人循聲望去，

卻辨認不出那歌聲的位置，顧嘯柏倒像是松了一口氣:終於來了。
“真好聽。”將離忍不住說道。
“山鬼，”顧嘯柏輕聲說道，“她唱的是《山鬼》，鬼來了。”
將離笑歎:“鬼能唱出這麽好聽的歌聲?”
“我反正是不敢往前了，薑兄若是不怕，就去看看吧，看是人是鬼，或是猿猴。”
將離哈哈笑道:“好，你等著，我去給你抓一只會唱歌的猿猴來。”
他扶了扶腰上的卻邪劍，又跟隨從要來一張弓，背起一袋箭，一個人往樹林深處走去。
“小薑哥……”子旦剛要追去，就被顧嘯柏拉住，搖了搖頭。
……
林間光影綽綽，一縷一縷的陽光灑下，衝散林間的淡薄霧氣。
將離循著歌聲，走到一處視野開闊地帶，越走越覺得，這歌聲有毒，迷人心魄。
他覺得差不多了，什麽會唱歌的猿猴，大概就是一個唱山歌的姑娘。
只是這不是那種山歌。
這首《山鬼》唱得渺茫悠然，恬淡清新，音調百轉千回，勾人心弦。
都說楚人善歌舞，將離來了之後，這是第一次見識到，還是在空谷幽靈、霧氣環繞的山林中，居然有些心醉。
此時一曲唱罷，林間歸於一片沉寂，將離失落下來，準備離開。
忽然歌聲又起……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
他轉身望去，身後不遠處，大片大片的綠色林海間，出現了一抹鮮紅的身影，非常搶眼。
女子長發披落，青絲隨意散開，額上盤繞著一圈女蘿編的藤環，輕柔地搭落在肩上。
紅唇膚白，白衣紅裳，外披一件血紅色輕羅長袍，憑風飄展，在滿目的森綠中顯得靈動婀娜，超沉脫俗，就像真的山鬼。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唱到了第二句，正如歌中所唱的那樣，她似乎含情注視著這邊，優雅淡然地淺笑一下，驚鴻一瞥。
將離凝神觀察，垂手張弓搭箭。
他覺得這姑娘就這樣出現在這裡實在反常，若不是有病，就是……莫非真是妖?
嗯，穿那麽紅，長那麽美，一定是妖怪變的，還想誘惑我，然後把我吃掉，你做夢。
那女子遠遠地望了他一眼後，又飄然離開，血紅身姿很快就被綠林淹沒。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
歌聲未完，余音未盡。
不知不覺，將離全神貫注地在原地聽完了整整又一遍，沉浸其中。
“……思公子兮徒離憂……”
直到最後一句的最後一個音節緩緩飄散，之後再也沒有聲音響起，他才暢然歎了一口氣。
望著女子方才站過的地方，他失神片刻，收起弓箭往回走去。
顧嘯柏等人還在原地等他，見他回來，嘯柏當即上前問道:“如何?逮到那唱歌的猿猴了嗎?”
將離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笑著擺擺手:“哪有什麽猿猴?一個有病姑娘在山裡唱歌而已，走吧走吧，回去吧。”
“有病?”
顧嘯柏皺眉看著他徑自離開，心裡狐疑道:顧綺蘿啊顧綺蘿，難道你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