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陸家換回了原貌，洗乾淨臉，整理一下著裝。
陸什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雖人在天秦，但祖上所學的築城造器屬於南墨技藝。
現在也是第一回見到北墨遊俠的做派。
“轉瞬之間變作他人，”他笑道，“真令老朽大開眼界。”
將離和公羊丘一邊撕下胡子，一邊衝他笑笑。
陸什看著他們，表情慢慢變得嚴肅，試探性地問道:“二位來自北境遼東，可否聽過一個說法?”
“先生請講。”將離道。
老人在自己家中，左右看看，像是在提防旁人，而後壓低聲音道:“老朽聽聞，墨家出了叛徒?”
兩人同時停下動作，朝他看來。
陸什愣了愣，以為是自己說錯了:“難道……沒有這回事?”
將離看看公羊丘，這事兒他應該比自己清楚。
公羊丘歎了口氣:“確實有這麽一種說法，但經過南北兩位墨令查證，我墨家無人背叛。”
“那是為何……”陸什滿面愁容，“老朽聽說開春時，匈奴之所以能夠破境，就是因為他們用了連弩重車?連弩重車向來是墨家重器，如何會流落到胡人手裡?”
公羊丘搖搖頭:“的確匪夷所思，但關於墨家叛徒一說，依據左先生的推斷，是為了嫁禍，為了往我墨家身上潑髒，亦或是為了亂人耳目。”
“左先生?左倫?”陸什的眼睛立刻放光，“他還活著?”
“左先生健在。”
陸什捋捋胡子:“呵呵呵，好啊，老家夥，欠我的錢還沒還，他現在在哪?”
公羊丘抱歉地笑笑:“請先生見諒，左先生不願被人知其行蹤。”
“是不是債主太多了?呵呵，老家夥狡猾得很。”
公羊丘笑笑不再接話，將離這才相信，老甲朋友真的是很多。
而且質量很高，但凡能跟他做朋友的，多少都是各行各業中數一數二的人物。
這些人雖說行業不同，家世不同，但有一個這個年代成功人士們的共同優點:忠實，守諾，值得信賴。
這會兒陸什說他欠錢，也只是抱著調侃的態度，戲笑兩句，聽見老友還健在的消息，不知多開心。
但將離和公羊丘二人，也受了老甲的囑托，不會向外人透露半點有關他的消息。
之後隨意閑聊幾句，將離換了話題，他把自己在城牆上的想法說了出來。
“混進施工隊?”公羊丘反問道。
將離點點頭:“這樣我們就不用冒險爬上城牆，而只需要考慮從城牆上順著繩子滑下去，難度降低了一半。”
“可以是可以，”公羊丘想了想，“不過你難道想在大白天從城牆上翻下去麽?”
將離笑笑:“當然不是，我們躲進角樓，躲到晚上，我觀察過了，東北角的那一座損毀最嚴重，無人使用。
“唯一的難點是邊上有個守衛，只要能避開他，我們就有機會下城牆。
“而且流民都擠在城門口，角樓外面幾乎沒有人，至於出城之後，也只能先靠走的，等抵達鄰近的鄉亭，再找馬。”
公羊丘想了想:“萬一官府要核驗工匠人數，這樣做的話，只怕會給陸家帶來不便。”
將離慢點一下頭，承認自己想法有失，又看向陸什。
陸什撚撚胡須:“這一點，二位大可放心，巨鹿城中，諸如此類工程，多以我陸家工為首，負責整體安排、工人調度。

“下面乾活的，都是戴刑城旦，他們由官府統一帶來，吃住均在工地，而陸家工則受約束較小，只要是工匠模樣，且還認識工頭的，士伍一般不會多問。
“況且城牆共有四個門，四處登高台階，等工程開始，眾人分開做工，工匠走動頻繁，進出於各個台階，所以確切的人數是沒法準確核實的。”
“如此甚好。”公羊丘點了點頭。
“那老朽明日就將申請遞送到縣府，爭取盡快開工，也好讓二位盡快出城，以盡墨家事務。”
將離心頭一熱，朝他作了個深揖:“多謝老先生。”
……
巨鹿縣府。
今夜月如鉤，在厚重的雲層中若隱若現。
一團濃雲浮動過來，擋住微弱的月光，本就黯淡的街道更加死寂一片。
咚——咚咚——咚——
一長、兩短、再一長的敲門聲過後，縣府後門被人從裡面悄悄拉開一條縫隙，露出一雙老奸巨猾的老眼睛。
門外停了一輛平板馬車，上面堆成一座高高的小山，用一塊黑色的粗麻布蓋好，底邊被拴在車沿上。
這座小山凹凸不平，定睛去看，還會發現它在緩緩起伏，而這種起伏的頻率，很像是人的呼吸。
張簡帶著四個士伍站在門口，他警惕地往街道左右兩邊打量一下，朝門裡的“老眼睛”低聲說了幾句話，“老眼睛”這才給他開門。
吱——
門樞在這時不配合地響起，聽著特別刺耳，張簡抱怨了一句，“老眼睛”回懟他一聲，終於將兩扇門完全打開。
士伍把馬車趕進門，後門沒有門檻，但有個坑。
車輪“哐當”一聲陷進坑裡，車上的小山晃動一下，塌了形，像是有東西滾落下來，卻又被麻布包裹住。
張簡趕忙上去扶好，低呵兩聲，讓士伍們都來推車。
眾人同時使勁兒，一個嘿咻，馬兒打了個響鼻，往前衝去幾步，平板車這才轟轟隆隆地駛進後院。
張簡頓感一陣挫敗，滿臉怨氣，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這事兒，卻笨手笨腳弄得哐裡哐當。
好在有宵禁，街面上沒人，搞出這些動靜，管他呢。
“老眼睛”正是縣府書吏楊布，他嫌棄地看著這些兵魯子，嘖嘖搖頭，又去檢查車上的“小山”。
那扇門隨即被人合上，又是一聲刺耳的“吱——”，接著“咯啷咯啷”插上門閂。
這一通折騰才算停息，縣府後門外面又回歸平靜。
過了片刻，街道盡頭的拐角後面露出三道人影，一胖一瘦一矮。
穿黑衣的胖子叫黑，穿青衣的瘦子叫青，穿紅衣的矮女子叫紅。
三個人無姓無氏，懶得取名，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聚在一起。
“紅，人就在裡面，要進去麽?”青問。
“不急，等他們把人交到奴商手裡，錢貨兩訖，再收網。”
“你確定這裡有密道?還是通向城外的?”
“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