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離聞聲去門邊查看，對面一家店鋪站了好多人。
一位母親扶著門框探出半個身子，打進門裡的雹球刮著臉，她就撐手在眉前，焦急地朝外伸頭，左右張望。
估計是剛才混亂的時候跑散了，這會在尋她的孩子。
聽她這麽喊，附近幾家店都有人靠在門邊幫她找，將離和公羊丘也虛著眼睛搜尋起來。
這場冰雹太過密集，砸得人心率紊亂，天色又暗，稍遠些的房屋已經看不清楚，只能通過列肆門口灑出的暖光勉強看見一點。
“在那兒！看到了！”
“在哪?”
“那邊！那個白衣服的，呀！躺著呐！那孩子怕是被砸昏了！”
“明兒！”
母親想要衝出去，被旁人攔住:“不行啊，你也會沒命的！”
“我不管！”母親甩開他，“明兒死了，我也不活了！”
她剛邁出半步，就被人強力拽了回去，眾人紛感疑惑。
不及細看，只見一道黛藍色的矯捷身影奪門而出，躬著身子護住頭，朝那孩子飛奔過去。
英雄啊。將離想。
那人其實也沒看清孩子的具體位置，只是聽見那邊傳來找到孩子的喊聲，就循著聲音去找，此時在路中間被雹球砸得抬不起頭來。
將離想也不想，抄起一個大圓簸箕，頂在頭上朝他跑去。
可那人突然發現了孩子，又往前快跑十幾步，彎下身，準備將他抱起。
將離追上，要用簸箕給他們擋雹。
前方忽然“哢嚓”一聲巨響，那人和孩子頭頂上方轟然斷下一面大酒幌。
布幌子掉下來倒不怕，但木杆子老粗，直直朝二人砸落。
那人正在抱孩子，聽到這聲音，加緊了動作。
可孩子是個胖子，十多歲了體型不小，一下也沒能抱起。
來不及了，杆子倒落的方向也不能確定，那人乾脆俯身低頭，把孩子護在懷中。
緊閉眼睛等待那即將砸到自己身上的猛烈一擊。
那杆子連著幌子斷落下來，千鈞一發之際，將離衝進危勢，一個大弓步邁開，往前撐起手臂，頂著簸箕，護住二人。
自己的後背則完全暴露在雹球的猛攻之下，強烈的連環砸擊，一陣一陣侵襲下來，酸爽。
“嗵！”
拳頭粗的木杆重重砸在他背上，砸出一聲巨悶的悶響。
砸得他往下一跪，當場撲倒在這人身後，又立即撐起單膝，抬高身體，穩穩托住簸箕。
那被護住的人知道有人來幫忙，情勢混亂，也沒工夫去看。
隻覺得雹雨突然減弱，余光瞄去，發現頭頂上方被罩了一個圓簸箕。
“呃……咳、咳……唉……”
將離痛苦地喘了一聲，正頂著簸箕為這兩人擋雹。
雹球威力很大，能砸穿玻璃，砸凹汽車，眼下砸破屋頂的事情已經發生，這哪是一個竹編的簸箕就能擋住的?
簸箕的作用極其渺茫和短暫，能讓將離跑到這邊就已經是開掛。
現在開始破洞，雞蛋大小的雹球擦著將離的耳朵飆射進來，竹屑飛濺，蹦得滿頭滿臉。
又是“咻——咻——咻——”幾道連射，說是槍林彈雨也不為過。
將離死死埋著頭，盡可能把身下二人護得周全。
他剛才被杆子砸得不輕，感覺肺都要被砸爆，差點噴血，後背幾乎撕裂開來，火辣辣的生疼。
他甚至懷疑自己聽到了脊柱斷掉的聲音，

覺得還能撐住是因為爆發的腎上腺素，也許命不久矣，眼前有點發黑。
在木杆砸擊的加持下，雹球連攻也不再酸爽，已經進化為一種“要你老命”的強烈劇痛。
他“哢”地擰了下脖子醒神，跟身下那人說道:“咳，快進店。”
聽到這聲音，那人心裡一震，微微蹙眉。
“愣著幹嘛?我這——”
將離手上一松，簸箕已經被完全穿爛，破成兩半。
現在全身都暴露了，劈頭蓋臉，氣勢洶洶，眼睛都快睜不開。
他一把丟掉爛簸箕，準備速戰速決，起身去抱這胖孩子。
自己這樣，抱應該抱不動了，拖還是可以拖一下的。
此時公羊丘這個救星頂著兩個簸箕跑來，給二人罩上，三人合力，把昏迷的小胖子一起拖進最近的門面。
店裡的人群讓出一個塊空地，他們放下孩子，公羊丘會些簡單的醫術，正在給他檢查頭部。
外面立即有人連聲傳話，一家接一家地把這孩子的消息喊著傳到他母親那邊。
將離彎著背，低著頭，糾結著臉，揮揮手撥開人群。
他腰背巨痛，要扶牆，要找個穩定的依靠。
牆沒扶到，扶到一個櫃台，一手搭櫃面，一手抵著腰，慢慢直起身。
脊柱從下往上，劈啪乍響，響成一串。
他呆站了整整十秒，才緩過神來，輕呼一口氣，想脫衣服檢查一下後背。
小胖子的母親已經找了過來，頭上頂著竹筐，一路急跑。
衝進門裡，撲在兒子身上就是一陣慟哭，居然把昏迷的兒子給哭醒過來。
她鼻涕眼淚一把抓，向旁邊的二人連聲道謝。
公羊丘又試探著問了孩子幾句話，確認腦袋沒被砸壞，才轉身離開，來這邊看看將離的情況。
“孩子沒事了，”他問，“你怎麽樣?”
將離全身僵痛，勉強笑了笑:“還活著，那人呢?”
那人遠遠地在他身後，從他彎著腰，到慢慢直起背，就這麽盯著將離。
公羊丘朝他拱拱手道:“小兄弟……”
出口才覺不妥，他先前以為這是男人，現在看來，是個年輕女子。
接著改口道:“……姑娘舍身救人，實在令人刮目相看，不知如何稱呼?”
她目不斜視，就像沒聽見他說話一樣，自顧自地走到將離身側，微啟丹唇:“你……”
將離一格一格轉過頭來，每動一下，全身肌肉都牽拉地酸疼， 只能小幅度地局部活動。
等他看到這人的臉，微微倒吸一氣，一時語塞。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在這裡看見這張臉，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
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拽樣，還是一身黛藍色。
頭髮被冰雹打濕，一絲一絲貼在額邊，水珠順著皎白的臉龐慢慢滾落，掛在下巴上，晶瑩欲滴。
臉是冷冰冰的臉，但眼裡多了幾分驚訝，還閃過一些光，睫毛顫動一下。
兩人愣愣地對視，半天沒有動靜，也沒人說話，只有紊亂的氣息，在二人之間交換，將離又聞到了那股久違的杜衡清香。
公羊丘感到莫名其妙，左右看看，猶豫著開口:“你們——”
“你怎麽在這?”
“你怎麽在這?”
聲音同時出口，碰撞在一起。
“你先說。”
“你先說。”
又是同步，將離皺了皺眉，夕霧緊接著搶先道:“原來你沒——”
“嘖！”
將離嘖嘴打斷她，警惕地看看周圍，其他人的注意力全在門外。
冰雹漸漸停了，人們試探著出門，沒人看這裡。
將離才繼續說道:“說來話長，你不必知道，隻當那人死了就好，也不要跟人提起。”
他說完轉頭就走，一步一疼，腰酸背痛。
公羊丘疑惑著跟上去，夕霧在他身後喊道:“你不說的話，我今晚就讓鹹陽知道那人還著。”
“唉，”將離歎了口氣，“麻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