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城，驛館。
對於夕霧的加入，公羊丘顯得相當意外。
並不是這個人怎麽樣，而是只有兩根繩子，現在已經下午，沒有時間再去弄來一根帶著爬牆鉤的長繩。
三人正在商討晚上的離城計劃，將離覺得這不是什麽問題，錯開行動，就應該能順利通過。
“應該?”夕霧反問道，“如果不能順利通過，就會被當場殺死。”
將離想了想，在案上擺出兩個杯子，比劃道:“兩個士伍相距五十步，取最中間的地方下鉤，這樣兩邊就是各距二十五步，雖然不遠，但只要我們速度夠快，他們也未必能發現。
“而且火把照射范圍有限，今天是朔日，夜裡沒有月光，天色晦暗，這也是為什麽選在今晚出城，所以——”
“一百步。”夕霧打斷他。
“嗯?”
“我能讓兩個士伍的間距變成一百步。”
將離看看公羊丘，公羊丘也不明白，兩人一頭霧水地看著她。
“三個士伍，”夕霧在兩個杯子中間添上一個，接著又把這個杯子推開，“殺掉一個。”
二人恍然，她的意思，就是乾掉一人，然後最近兩邊士伍的距離立馬就變成五十步，行動空間整整翻了一倍。
將離還從沒為了自己方便而殺人，眼下看來，這個方法很高效，也不得不出手了。
“但他如果倒下，兩邊的士伍很可能會注意到吧?”將離問。
夕霧輕輕搖頭:“我出手，他不會倒下。”
將離挑著眉毛點點頭，他毫不懷疑她有這個本事。
三人又低聲做了一番討論，主要是將離和公羊丘在講，夕霧靠在門邊把風，時不時地回頭補充一句。
初步的行動步驟已經確定下來。
城牆上每隔四名士伍就設一處火把，士伍面朝城外，按五十步一人的距離推算出士伍的具體位置。
選擇其中三人，在中間那人背後扔鉤，夕霧爬上，了結士伍，將離和公羊丘隨後，上去收繩，穿過城牆，再放繩下城。
“那彭哥怎麽辦?”將離問她。
公羊丘皺了皺眉，心想怎麽還有一人?
夕霧淡然道:“不用擔心，付了錢的，過後我再回來便是。”
“你要怎麽回來?”將離走到她身邊，輕聲問道:“一個人回來?”
她輕點一下頭:“我會想辦法。”
“為什麽要跟我們出城?”
“朝雪……”她停了停，抱起雙臂，“她大概是來殺你的。”
將離皺眉道:“怎麽又來一個?九原君不是死了麽?”
“我不知道，但她的紅鷂子盯上你了，也許是一路追來的。”
“紅鷂子?”
將離這才想起，先前在鄉間驛站，那隻偷看自己洗澡的怪鳥，那孩子說它是紅鷂子，沒準是同一隻，看來自己從那時就被盯上了。
他接著問:“你說的‘過後’，是什麽過後?”
夕霧望了他一眼，又看向另一邊，她也不知道是什麽過後，說實在的，她根本不確定朝雪是不是來為午陽尋仇。
但紅鷂子在這兒，她人已經在附近是肯定的，只不過因為封城而沒能進來。
如果真是那樣，這兩人今晚就算順利離城，也難逃一劫。
將離的身手她很清楚，擅長近身搏鬥，出招奇異，或許可以晃人眼目。
但朝雪拿著精鐵細劍來殺人，不是來跟他較量角抵技藝的，

沒了袖劍，他根本打不過人家。
至於那個叫公羊丘的，行動矯捷，或許可以與朝雪敵上一二，但終究有危險。
為了給他們增加保障，夕霧決定親自送他出城，但送到哪裡並不確定。
也不知道萬一遇上朝雪該不該跟她動手，兩人沒什麽交情，但畢竟同出一門，公然反目的話，很可能會把事情鬧到首座那裡，之後再暴露九原君其實沒死的事，那麽就——
“跟我走吧。”將離脫口而出道。
夕霧眨了一下眼睛，默默盯著他。
“這座城已經爛了，爛到骨子裡，無藥可救，你還回來幹嘛?就為了一匹馬?”
兩人相對著沉默片刻，用眼神在較勁。
她留在這裡當然還有別的原因，幾年的追查，通過蛛絲馬跡和隻言片語，終於確認殺親仇人就在巨鹿城中，但到底是誰，尚且沒有線索。
她想利用封城這個困住所有人的機會，推進調查，但半個月了，還是沒有進展，她不會走。
此時堅定道:“是，就為了一匹馬。”
將離歎了口氣，點點頭，沒什麽想說的，隨她去吧。
夕霧轉身離開，她要去把彭哥的事情交代好，以免此去過久，丟下一句:“晚上見。”
將離抓住她手腕，把她拉停，低聲道:“人定時，東北角。”
她稍稍偏過側臉:“知道了。”
隨即把手抽走，將離看著她漸遠的背影，心生一絲留戀。
……
……
人定時，城牆東北角。
正如將離預料的那樣，城牆上每隔一段距離就亮著一處火光。
這兩兩的火光之間，應該均勻分布著四個士伍，每每相距五十步。
夕霧一身黑色輕裝，隻佩了一長一短兩把劍。
將離和公羊丘二人扎緊行囊，背著大竹筒，扛著長繩，穿街過巷來與她匯合。
其實還多虧了宵禁，路上沒有閑雜的行人，士伍結隊巡邏，舉著火把，鏗鏘著步伐，聲勢浩大，很輕易就能避開。
在觀察了四處翻牆點之後，他們最終還是選定了從上午那處雜草叢登城。
此處有暗巷掩護，一旦發生意外，可以順著房屋的陰影撤離。
夕霧用黑絹蒙著面，和將離第一次遇見她時一模一樣。
那時她闖進浴室要來殺他，現在卻在意他的安危，要送他出城。
他們在城牆根下看著上面的火光，正在估算步數。
隱隱聽見城牆頂上傳來陣陣步伐，是巡守的隊伍，等這一隊過去，半個時辰後才會來下一隊。
結果這隊伍突然停下，領頭的舉著火把，往下面的雜草叢中張望。
三人立即貼上城牆，藏在陰影裡，屏息躲避。
將離手背擦過一道涼意，片刻之後，手心突然傳來一陣冰涼柔軟的觸感，低頭看去，這姑娘正握著自己，有點意外。
他心裡一愣，小聲道:“你怕了?”
“呵，”她輕哼一聲:“我怕你會怕。”
他笑了笑，緊了緊手。
那領頭的就像知道這邊有人一樣，拚命拿著火把照，天色太暗，怎麽也看不清。
城牆外面乍起一聲隼嘯，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這才作罷，撇撇嘴，帶著隊伍繼續巡邏。
聽著腳步聲慢慢走遠，巡邏隊的火光已經繞到了城牆另一邊，三人這才松下一口氣。
“你的雀鷹啊，什麽時候也賣我一隻吧，太管用了。”將離感慨道。
夕霧輕輕一笑，又立刻冷下臉來:“松手。”
“嗯?”
兩人手還緊緊扣著，她用力把他手甩掉，將離感到莫名其妙:明明是你先抓上來的啊。
“呃咳。”
公羊丘低咳一聲，示意這二人現在不是時候。
將離點點頭，拎著麻繩跟他一起就位。
這城牆目測二十米，兩人分開一小段距離，開始甩動鉤子，五圈之後，一拋而上，將離的繩子一擊即中。
包裹了布條的爬牆鉤頭安靜輕巧地掛上城牆，他稍稍用力拉了拉，覺得可以， 而且城牆頂上也沒有動靜，看來是暫時無人發現。
而公羊丘那根，鉤頭剛離手，他覺得力氣不夠，高度也就達不到，便當即拽回，鉤頭連著繩子一落而下，被他抓住，重新再扔。
將離這邊準備讓夕霧上去，他想囑咐兩句，還是忍住了，有功夫煽情，還不如盡快出去。
對夕霧來說，這不過就是一次普通任務的難度，雖然沒有這樣翻過城牆，但以她的身手，也完全不在話下。
她抓住繩子，剛要上腳。
頂上傳來“砰啷”一聲，兩人同時抬頭望去，是公羊丘那邊出了情況。
他的第二擲是成功的，在爬牆鉤掛上城牆之後，他拉了拉，鉤頭就與繩子脫離了。
將離苦笑一聲:這質量不行啊。
現在公羊丘手上抓著空空的繩頭，那鉤子掉在城牆頂上，引來了士伍的注意。
士伍聽見身後的響動，發現一個黑黑的、爪子一樣的東西掉在牆邊，警惕地過來查看，同時大喊一聲:“什麽人?！”
緊接著扒著城牆朝下探身，太黑了看不見，不過其他士伍聽見喊聲，也紛紛扒著牆朝下探察。
下面的雜草叢中一片窸窣，像是有什麽東西跑走了。
“在那兒！有人！”
“快！拿弓！點火！”
咻——咻——兩箭放出，火箭擦著屋頂飛過，照亮暗巷，裡面有幾個跑動的人影。
咻——
又是一箭，一個人影踉蹌一步，像是中了箭。
士伍長命令道:“下去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