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逆旅後巷，夕霧快步跟到他身邊:“你要去哪?”
他鬥簷壓得很低，鼻梁以上全都藏在陰影裡，稍稍低頭，只露出一個留著胡茬的帥氣下巴。
這下巴動了動:“帶你逛街啊。”
“莫名其妙，”夕霧翻他一眼，“市集不是這個方向。”
“誰說去市集了?”
夕霧當場停步:“你不說，那我走了。”
將離撓撓眉角，無奈地笑了笑:“有件事，跟你請教一下。”
……
兩刻之後，兩人來到巨鹿城的東北角。
這裡是大宅區，是城中商賈們的聚居地。
除了有座學室以外，這裡再沒有其他官府或官營的場所，相比之下巡邏士伍要少些，這也是將離選擇這裡作為翻牆點的原因。
他一路上跟夕霧說了自己的打算，言簡意賅，並且決定今晚就走，他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看來終須一別，夕霧歎了口氣。
他們正在穿過一條小巷，巷子越來越窄，後面只能側身通過，但身材纖細的夕霧仍然可以正身走。
將離解下大竹筒拎在手裡，又往前邁了兩步。
忽然鬥笠被兩邊牆壁卡住，弄得他轉不了頭，側身側頭地停在中間。
夕霧沒留神，一步撞到他身上，富有彈力的前胸擠上他手臂。
觸感清晰，大小適中，這還是裹了束胸的。
“呃……”
將離揪起眉毛，他的鬥笠卡住了，回不了頭，也看不到她的表情，而且她也好像也沒什麽反應，也許沒有在意。
那就當沒發生這事兒，繼續往前走。
可鬥笠不讓他走，勒著他的額頭，場面一時有點尷尬。
夕霧才不是不在意，她以為將離發現了什麽異樣，必須要停下觀察。
此時沒有在意什麽胸不胸的，刺客的直覺讓她警惕起來，立刻伸手扶上劍柄。
接著將離解開下巴上的鬥笠系繩，稍稍欠過身，從被卡住的鬥笠下面挪出來，兩人之間隔著一個懸空的鬥笠。
她忽然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原來不是異樣，心裡一松，方有閑心來回想剛剛那一撞。
意識通過很長的反射弧傳遞到手上，她稍稍抬手護了一下胸口，才覺得這動作多余，看來自己其實並不介意被他碰到。
“唉……”
將離歎了口氣，搖搖鬥笠把它給晃下來，蹭上了牆灰，低頭撣撣簷邊。
戴著鬥笠可以裝成邪魅狂狷的江湖俠客，但摘掉鬥笠之後，額頭上會有一圈紅印。
將離額頭癢癢的，伸手撓了撓，夕霧忍不住輕笑一聲。
看她眼神，他便也知道這是在笑什麽，說道:“有什麽好笑的，戴鬥笠就會這樣，不然你戴一個試試，要是沒有印子，我就跟你姓。”
“能不能有點出息?你知道我姓什麽嗎就要跟我姓?”
“呵，”將離側過身，繼續往前走，“反正不姓夕。”
夕霧沒再接話，她想到父母，在九年前的宋子城事件中喪生，父親還被暴民斬首。
她心情忽然變得有些沉重，臉上也不再有笑容，默默跟著將離，盯著他的大竹筒。
兩人終於離開這條狹長的窄巷，來到宅院背後的雜草叢，往前二十步就是城牆根。
夕霧突然喊住他，指指竹筒問:“裡面是什麽?”
將離隨口道:“公文，假的。”
夕霧搖搖頭:“聽聲音不像，

裡面的東西卡得很緊，不會晃動，絕不是簡牘。”
“有聲音麽?”
“你聽不見?”她反問道。
這個竹筒隻比卷好的竹簡要大上一圈，簡牘放在裡面如果不去用力搖晃，其實也沒什麽聲音。
將離舉起竹筒，用力晃晃，上下晃晃，隻晃了兩下，夕霧就問:“是劍?”
他稍稍倒吸一口氣:“這都能聽出來?”
“你再晃晃。”她要求道。
將離就再給她晃晃，她閉上眼睛，側耳細聽，一邊說道:“劍是好劍，只可惜劍鞘太舊。”
“你這耳朵絕了，”將離笑笑，把竹筒背到身上，“我反正聽不出來。”
夕霧又問:“那你手臂上的劍呢?”
“那叫袖劍，”他停了停，目光垂落，歎了口氣:“跟著九原君一起死了……”
話音剛落，風起一陣，雜草叢簌簌作響，草屑被風卷起，在陽光下頗顯靈動，環繞在二人身畔。
這個有特效加持的年輕男子，凝眉垂目，神情憂鬱。
恰到好處的胡茬讓他男人氣息爆棚，又平添幾分滄桑，夕霧不禁心頭一軟，看得入迷。
“阿——阿——阿嚏——”
可這個男人帥不過三秒，一粒草屑飄進鼻腔，激起一個噴嚏。
打得眼角流淚，淡淡憂傷的雙眼瞬間變得惺忪。
他吸了吸鼻子，又揉揉眼睛，像個剛睡醒的小孩。
夕霧淺笑一下，目光柔軟。
回歸正題，將離在草叢中找到根樹枝，撥開身邊的雜草，往裡面探路。
又仰頭看看， 用樹枝指著城牆頂，說道:“我定了四個翻牆點，具體走哪裡還得等到晚上，根據火把的光線來判斷。
“每隔四人設一處火把，火把邊必有一人守衛，這樣我就可以估算出城上守衛的具體位置，繼而決定下鉤的地方。”
“所以呢?”夕霧問道，“你既然都決定好了，為何要找我來?”
“你有沒有這樣翻過城牆?
“沒有。”
將離頓覺失落，歎了口氣:“原來沒有啊，我以為你會飛簷走壁呢，這種城牆也定然不在話下。”
夕霧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反思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麽，而讓他產生這樣的誤解，隨即搖搖頭:“你想多了。”
“那你平時是怎麽翻人家的院牆的呢?比如我家，還有我的寢室?”
她漫不經心道:“就那麽翻過去。”
“哪麽翻過去?”將離索性問到底，“是縱身一躍呢?還是手腳並用?你會需要助跑麽，會蹬牆麽?我反正是要小跑幾步再蹬牆的。”
她剛要開口，將離又說:“哦，還有啊，其實一直想問你，去年秋天的夜裡，你到底是怎麽翻進我房間的?是不是……”
夕霧想打他，但不想打斷他，一邊在心裡吐槽他的囉嗦，一邊又希望他能一直講下去。
“……從氣窗進來的?在房梁上發現了你的腳印，真可怕，我在下面睡覺，你就那麽進來了，被你殺了都不知道，幸好藏了你的——”
將離低下頭，目光落在她空空蕩蕩的腰上，話音戛然而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