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簡扶著劍轉過身，不知道這個薑小官爺又要出什麽么蛾子。
士伍還在跟住客們推搡，張簡咳嗽一聲，讓他們停下。
將離等眾人安靜下來，在前廳裡晃悠了一圈，左看右看，還掀起坐榻上的墊子撣了撣。
大家不明白他要幹什麽，全屋的腦袋都跟著他轉動。
連夕霧也納悶，笑眼盯著他，嘴角輕揚。
其實連將離自己都不太清楚為什麽要這樣，也許只是為了故弄玄虛、引人注意。
“你要問什麽?”張簡不耐煩道，“有屁快放。”
將離終於站定，聳聳肩:“你怎就那麽確定，驛館藏了流民?”
“本率親眼看見的！”
“哪隻眼睛看見的?”
張簡伸出兩根指頭指指臉:“我這兩隻眼睛全都看見了！”
他才沒有看見，將離心裡有數，自己遇上汪慎一家時，他還在城門值守呢。
八成是瞎猜的，很可能是因為他在城南廢裡沒有看到汪慎一家，這才出來搜索。
至於他為什麽會盯上驛館，就因為這個叫薑承的驛人住在驛館，而薑承昨天幫助過汪家，很可能還會再次幫他們。
對於這個判斷，將離心裡只有六成把握，而談伯扶上自己肩膀，趁著張簡在對劉培安耀武揚威的時候，低聲說了一句“不怕搜”，就又增加了三成機會，不然他也不會輕易說出下面這些話。
將離笑著搖搖頭:“那你想好，你有兵有劍，硬是要搜的話，我們也沒有辦法，但如果搜一圈下來，什麽人也沒找到的話，可不只是一句‘對不起’那麽簡單的事情了。”
張簡歪了下頭，猶豫道:“何意?”
“驛館是天秦官府的營生，是朝廷為了公文傳送而設置的重要站點，你們縣尉本事大，連朝廷都不放在眼裡，說搜就搜，連一道加印手書都沒有，我憑什麽相信是縣尉派你來的?就因為你是隊率?”
“這有何——”
張簡剛出口，將離翻他一眼，打斷他道:“你剛剛恐嚇的這位劉卒史，是任縣縣府的吏員，熟諳秦律，為縣令起草文書，他寫的東西，沒準還遞送給太后看過。
“還有許杜兩位東郡郡吏，那都是東郡郡守身邊最值得信任的得力助手，不然也不會被派來巨鹿求援。”
“在場的諸位郵驛也都是公職要員，傳送公文是何其緊要的任務，隨便一封檢函拿出來，那都是蓋了官印的。
“更別說這裡面還有要送去鹹陽甘泉宮的奏簡，你們胡亂翻找一通，翻亂、弄壞了公文不說，還有偷窺、竊取國家機密之嫌，你有幾條命都賠不起，他龐縣尉又有幾個腦袋夠砍?”
張簡臉皮繃得緊緊的，他從沒想過自己的靠山也會被砍掉腦袋，暗自吞咽一口。
住客們默默對視一圈，誰都知道自己身為公職身負要務，但那只是一種體面的說法。
在大部分真正的官員眼裡，自己不過就是個送信的、跑腿的或是尋常筆吏，幾乎沒人會把這種身份與鹹陽甘泉宮聯系起來。
如今被薑姓小官爺這麽一捧，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也挺了挺胸脯，站直腰板，理直氣壯地看向張簡。
“我問完了，”將離打了個響指，“你也想好了吧，可以開始搜了。”
士伍們呆頭呆腦地統一看向張簡，這位張隊率一時沒了主意，沉默下來。
縣卒就是縣卒，素質不高，這些人做事隻圖過程爽快，

完全不考慮後果。
無知讓他們察覺不出自己行為會帶來的影響，沒有約束，就沒有畏懼，就變得肆無忌憚。
有一個蠻橫的領頭人，就跟著一起瞎橫，沒有獨立的判斷。
這就是不看書的後果，當自己行為跑偏的時候，壓根意識不到。
而將離說的那些，也確實有點誇大，但兵魯子不知道啊。
鹹陽甘泉宮對他們來說，完全是遙不可及的天宮，這也許是為數不多的能震懾住他們的東西了。
將離見他們遲遲不動，就回頭看看住客，住客紛紛明白他的意思，立時退讓到一邊，讓出一條通道。
“張隊率，請搜吧，若是搜出來了，你把人帶走，我們無話可說，要怎麽罰，就聽龐縣尉一句話。
“如果大費周章還是搜不出來，那麽在巨鹿城解封之後，我等回到所屬的各個郡縣，保證都會聯名向鹹陽上告，告你張隊率冒動官府公文，竊覽機密要函，你可想好了?”
張簡皺著眉頭，一臉糾結，突然反應過來:“你在要挾我?”
“我只是把後果擺出來，好讓你們明白，別整天跟個沒頭蒼蠅似的這邊叮一下，那邊吸一口，吸得爽吧，等哪天被人拍死了都不知道。”
他又學著張簡剛才對劉培安說話的口氣，笑道:“張隊率莫不是怕了?沒那個膽子，就別當這個隊率。”
“你！”
張簡暴怒一聲， 朝將離直衝來。
恃武之人，受不得刺激，最忌諱別人說自己“怕了”、“沒膽子”。
將離這話剛說出來，就預感到他會來打自己，這也算是不計後果，但出口之後覺得還挺爽。
可後悔來不及了，背痛，跑不了，他正想著公羊丘什麽時候來幫自己一下。
一隻陶碗從二人之間飛過，幾乎是擦著張簡的鼻頭，旋轉著飛過。
砰——
陶碗撞上柱子，摔得粉碎，稀裡嘩啦掉了一地。
眾人同時瞧去，是那個一直在角落裡默默喝酒的女子擲的碗。
“你個小娘們！”
張簡立刻調轉矛頭，虎著腰背朝她走去，要打這娘們。
夕霧神情淡定，又拿過一隻新碗給自己斟酒。
住客們見一個大老粗的爺們去欺負一個姑娘，當場打抱不平起來，擼起袖子要救美。
“我要是你，”將離歎了口氣，“就不會去惹她。”
張簡根本聽不進去，他今天一定要找個人出氣，並且決定就是這個絕色小娘們了。
暴打一頓拖回去，晚上還能享受享受。
丁冬和史季帶著住客們紛紛上前阻攔，全都被他猛力推開，向後撞倒一大片，一屁股坐在地上。
公羊丘見狀也想上前，士伍們幫著頭兒擋開這些人，還拔出劍來喝止。
夕霧仿佛沒有聽見這邊的動靜似的，輕輕抿酒。
“嘖嘖嘖。”將離搖搖頭，在榻上坐下，撐著下巴準備看戲，遺憾道:“別說我沒提醒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