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郡，固陽縣，白固鄉。
日頭漸高，阿奮家的田邊站了一圈圍觀群眾，被將離的百刀騎擋在田外。
他們牽著牛、趕著狗、扛著鋤頭、背著簍，簍子裡裝著孩子，議論紛紛地朝小土屋張望。
土屋正是阿奮的父親、萬伯的房子。
這會兒還來了幾個地方官吏，是將離派人去報的案。
從裡到亭，從亭到鄉，最後再傳報到縣。
固陽縣府接到報案後，縣丞當即帶著人趕來現場，此處的裡典和亭長也已抵達。
幾人見到九原君稍微愣了一下，將離並不多說，直接領著他們進屋勘驗，同時說明了一下來龍去脈。
當然不會細說，他隻說自己想來探望一下士伍家人，沒想到竟然發生這種事情。
萬伯的屍體自從被搬動了一下之後，就再沒動過。
上半身倒在箱裡，下半身掛在箱壁。
說他沒有臉，是沒有臉皮的意思。
被人剝了。
就像漫威紅骷髏，不過被剝去的部分只是從額頭到下巴底部一圈的臉皮，頭髮耳朵還在。
隨縣丞來的人裡，有個年輕人，通過了今年的春考，被分派到固陽縣做試吏，就是實習生，乾嘔一聲跑出去狂吐。
其他人雖然身為正吏，平時也會接觸到各種各樣的案件，殺人搶劫，偷盜強奸，也算是經驗豐富，不過大家從沒見過這種情況。
殺人就殺人，剝什麽臉。
縣丞皺眉站在邊上看著，兩個牢隸臣蹲在箱子邊上開始檢查屍體，令史捧著竹簡做記錄。
當時已經有一套基本的勘驗流程，發生案件時，會有專人對現場情況進行詳細的記錄。
包括屍體狀態、凶器情況、案發環境，還會對周邊進行走訪，搜尋目擊證人。
官吏一般只看屍體，絕不觸碰。
因為當時認為碰死者損陰德，所以翻動屍體的都是戴刑的牢隸臣。
他們直接摸上屍體，發現一處情況，就匯報一句，令史便往竹簡上記一筆，將離背起手在旁圍觀。
“死者面部無皮，血已凝固。”
……
“屍體解僵，關節可轉，手指可掰。”
……
“脖間有三寸切口，寬約一分，疑為劍傷，一劍致命。”
……
“臉部割傷邊緣平整，無參差。”
……
“肩、臂、腰、側臀處有屍斑，當為蜷放至箱中所致。”
……
這會兒已經有屍斑的概念，屍斑是屍體的表面特征，當然也很容易被觀察到。(當時無“屍斑”一詞，本書取現代習慣用法)
關於屍斑的形成原理，就是人死後，血液不再流動，停留在血管中，因為重力的作用，開始向屍體更接近地面的部分流動、沉積，透過皮膚顯現出紅色或者暗紅色，甚至是更深的紫紅色。
現在雖然能發現這種現象，但這幾人話間好像也只是對此做些記錄，並不能依據屍斑情況而做出更深層的推斷。
將離隨口問道:“能判斷死亡時間嗎?”
一個牢隸臣點點頭:“不出三日。”
北方春末還有些冷，屍體沒有出現明顯的腐爛，他們只能推出個大概。
“把他抬出來。”將離道。
兩人看向縣丞，縣丞點點頭，示意他們照做。
之後屋中被騰出塊空地，鋪了張草席，老人的屍體被放到上面，上身可以平躺，

但下身依然蜷著腿。
然後褪去上身衣物，將離這才看全屍斑的情況。
已經彌散成大片的紫紅色，又用刀鞘按壓一下皮膚，沒有出現褪色，再結合這種僵硬程度……
屍體在死後會逐漸僵硬，但在達到一個頂峰後又會緩解，肢體開始變軟。
上肢出現解僵一般在死亡三十小時後，下肢若是緩解，則要在三十六小時、也就是三天之後。
按眼前這種情況推斷，死者上肢是已經軟化了的，下肢還僵著，所以死亡時間可以精確到……
“一日半到三日之間，”將離說，“也就是前天夜裡到昨天凌晨這段時間。”
縣丞有些驚奇，問道:“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猜的。”將離並不打算跟他解釋。
此時成烈在旁小聲提醒:“公子，王衛屯長說過，萬伯是昨天傍晚去的哨所，距離現在也才剛過半日，所以……他怎麽可能在昨天凌晨以前就死了的呢?”
將離皺眉搖搖頭，確實奇怪，便仔細回想著剛才的推斷。
對於屍體狀態的判斷應該不會出錯，在當前的溫度環境下，都解僵了的屍體，死亡時間不會小於一天。
如果萬伯是昨天傍晚給兒子送過酒回來之後被殺，那屍體現在應該還死僵死僵的，也不會形成這麽大面積的屍斑。
難道這人不是萬伯?
非也，認識萬伯的裡典，隻瞄了一眼他的手，就肯定這是萬伯無疑。
老人小半個月前劈柴傷了手，還是去裡典家借的草藥，手上傷口初愈，所以裡典認得。
既然死者是萬伯無疑，且死亡時間肯定是在昨天凌晨以前。
那麽，昨天傍晚出現在哨所的人，就不是萬伯。
將離心情沉重下來，那個帶自己來土屋的士伍明明認識老人，昨天傍晚也還跟他照了面，應該不會認錯。
這事兒看起來……有點複雜啊。
可他又忽然想到自己曾和老甲談論過的話題，那個曾經去到他家院子裡的怪人……
滿是皺紋的老臉，卻有著年輕的雙手。
易容術。
之前還沒太上心，以為只是把臉抹髒，做些裝扮，畫幾道皺紋，再貼點胡子眉毛什麽的就叫易容。
眼下看來，這個世界的易容，簡單粗暴，直接剝臉。
不過弄這玩意兒真的不會被發現嗎?
要怎麽戴在臉上?
不會掉下來嗎?
聲音要怎麽變?
就算這些特征都可以改變、偽裝，且還能做到旁人辨認不出的程度。
但記憶，是無論如何也複製不了的。
將離突然想到些事情，覺得之前某種異樣的感覺並不是空穴來風。
也同時蹦出一個想法，要盡快回到總營去求證。
他把現場交還給縣丞，需要的信息已經足夠，其他的自己也不用多管，立即帶著百刀騎策馬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