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況……他不是一個人來的……”
……
將離皺眉問道:“還有誰?”
“還有一人，那人壯碩如山，左臉一道大長疤，身長九尺，是真正的九尺。”
將離沉下臉，與新垣安對視一眼，他倆都見過。
無名。
“此人緊追雲娘一行不放，金木二人聯手也只能勉強抵擋，我們從水道逃出後，四個護衛接連被那人一劍斬殺。
“後面又有嬴況追擊，我便留下斷後，唉，終歸還是老東西了，被他從背後砍了一刀，豁出老命相拚之時，你就來了，這麽說，還是你救了我一命。”
將離想了想:“雲娘他們如果脫險，就一定會回來，至少會跟我見上一面再做決定，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他不想用“凶多吉少”這個詞，以雲娘的才智，以金木兄弟的身手，怎會輕易出事?
或人或屍，沒有見到，就是沒有定論，就是還有希望。
“郡尉，”將離對新垣安道，“我還想借兵，擴大搜索范圍，往南出城，或是往北搜城，再或是周邊各縣，沿途的鄉亭，挨家挨戶，全都要打聽。
“看有沒有人見過兩名女子和兩個少年再帶著一個孩子的，尤其要問到是否還曾看到過身高九尺的男子，這個特征太明顯了，很難不讓人留下印象。”
新垣安點點頭:“下官這就去——”
“公子！”門外宋桓喊起，“搜山的卒兵回來了，帶回一人。”
……
……
無名的屍體。
在南山往南十裡處的樹林中發現。
現在被拖到君府院中。
他穿著和嬴況同款的短打黑衣，兩眼微張，瞳孔渾濁。
將離又戳戳他，屍體僵直嚴重，指壓稍有褪色，估計死亡時間不到一日。
衣服裂開一道道口子，渾身劍傷，劍痕細碎零亂。
傷口深淺不一，且都在胸部以下。
除了劃傷，還有多處密集的劍孔，應為快速攢刺所致。
所以凶器不是長劍，大概是短劍或匕首之類的短兵。
腹背皆是如此，無法判斷致命傷，像是前後同時受敵，攻擊者很可能是兩人。
初步判斷死因是失血過多。
將離一邊查驗，一邊自言自語地說出推斷。
新垣安看著他這一番忙碌，本應由牢隸臣和令史合力完成的驗屍，就被他這樣三下五除二地做出結論，心下暗歎，自己怎麽早沒發現他有這個本事。
一旁新垣平有些欽佩，他看過無數遍的《封診式》，都是學室裡教授的案例，從未真正接觸過什麽案件或屍體。
讀書百遍，不如親身實踐。
他聚精會神地瞧著，彎腰跟在將離身邊聽他分析。
魏秋子起初還有點害怕，但見將離驗屍就像對待一件東西一樣。
好像真的沒什麽可怕的，也慢慢放松下來，這會兒跟在新垣平後面湊個熱鬧。
新垣寧一直躲在父親身後，見將離觸摸屍體，她有些震驚，皺起眉頭。
也不明白為什麽哥哥和秋子還要圍上去看一具血糊糊的屍體，這屍體身形巨大猶如野獸，面容也可怖至極。
想到如果將離用碰過屍體的手再來碰自己的話……她忽然心生一股厭惡，全身難受，一個人回了客室。
一陣翻查過後，將離心裡有數，這種傷痕是金風木雲合力攻擊所致。
他二人的劍不短，但也不是長劍，而且他見過金風練劍，攢刺是他的招牌殺技，速度極快，迅雷之後，一塊豬肉就被刺得千瘡百孔。
將離放下心來，既然無名被殺，那雲娘他們應該暫時安全，大概不久就能回來。
但回來之後，為保周全，怕也是不能聲張的了。
正要與新垣安回屋跟老甲說道此事，前門突然來人通傳:
“鹹陽特使抵達，請九原君去門外聽宣。”
……
……
眾人來到門口，外面停了兩輛馬車，車頭掛牌“甘泉宮”。
旁邊熙熙攘攘圍了好些民眾，規模比齊觀的那次更大。
像是半座城的人都來了，還有搜山回來的二百士伍，人牆一般排在門外，擋住人群。
魏侃、文衍、趙培、賀時……郡、縣各級官吏也幾乎全到現場，在門口等九原君出來。
“監禦史，”新垣安直接問他，“這是……怎麽這麽多人?”
魏侃搖了搖頭:“我也不知，有人送信讓我來君府，包括這幾位也是，都是被人喊了來的。”
其他幾名官員同時點點頭，又依次朝九原君行禮。
將離張望一圈，從剛才出門到現在，都不見特使本人。
他突然明白了怎麽會有這麽多人，也明白為什麽這個特使要在門外宣旨。
是跟自己學的。
上一次齊觀宣旨，就是這樣。
將離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賜婚命書在自己成婚之後才送達，讓眾人有目共睹，用紛紜的人言來逼退太后旨意。
所以這個特使估計也是在車裡，候場一樣，打算等圍觀群眾到齊後，再出來作妖。
這種架勢，絕對是有組織、有準備、有目的的一場策劃。
還喊了官員來作證，大概是要下一道刁難的旨意，讓自己沒法鑽空子。
將離面無表情，心裡苦笑一下，來到馬車旁邊，拱手道:“將離已至，還請特使下車宣旨。”
周圍人群突然安靜下來，齊刷刷望著馬車後門，都在等著裡面人出來。
新垣平和魏秋子從門裡伸出腦袋，被魏侃給一眼瞪了回去，擺擺手讓他們不要出來。
過得片刻，車裡的人從前窗朝車夫下了個指令，那車夫點點頭，搬著腳踏過去，打開車門。
車輿“吱呀”一聲，晃動一下，出來一人。
趙無風。
將離暗自嘖嘴，這人可不好糊弄，是太后身邊的親信，竟勞動他親自宣旨，自己怕是只能束手聽命。
他還是一副默然無欲的模樣，眼色黯淡如深潭。
徑直走到門口，轉身面對諸官和群眾，不多看誰一眼，也不多說一句閑話。
從隨從手裡接過帛召，高高端起，揚聲說道:“吾奉太后懿旨，請九原君、公子將離聽宣。”
將離與在場官員作揖躬身，百姓與士伍嘩啦跪成一片。
門裡的新垣平、魏秋子還有匆匆趕來的新垣寧和其他家仆， 也都跪下。
趙無風展開帛召，直接開念:
“公子將離違逆王命，不從尊長之意，擅自娶妻，所謂妻者，經查，其籍為假，其人有罪，將離識人不善，引狼入室，當削地降爵以示懲戒。
“吾念其為國守境有勞，擊殺匈奴有功，故從寬以待，隻命其即刻休妻，交與郡廷定刑而處，郡尉新垣安監理。
“再者，公子將離為宗室長子，已過冠年，當以高門貴女為正妻，吾聞左丞相衛良之獨女衛桑兒，才貌俱佳，品性溫良，吾願做媒，成此良緣。
“女隨命至，即日成婚，不得拖延，賜號九原夫人，特使趙無風為監，調令九原郡卒圍守君府，直至新人禮成。有敢違令者，立殺無赦。秦帝三世二年。”
將離咬了咬牙根，看向新垣安。
他覆手搖搖頭，示意自己冷靜，此事扭局困難，但還沒到絕境，尚有迂回的余地。
趙無風神情倨傲，斜眼微睨，慢聲道:“九原君，領旨吧。”
他隻好歎了口氣，聲音低沉疲累:“將離領旨。”
接過帛召，反覆看了兩遍，很不明白，什麽叫“女隨命至”?
命書在手上，女呢?
此時，後一輛馬車發出些響動，車夫打開車門，先出來兩名婢女。
繼而被她們攙扶著下車的，是一面容姣好、身姿窈窕的漂亮姑娘。
不比雲娘遜色，明眸皓齒，目光靈動。
她輕步走到將離面前，微微欠身，面色冰冷，漠然道:“桑兒見過將離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