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仲武瞬間來了精神，躡手躡腳出門查看。
遠遠地看見一個靈敏的身影在牆邊閃過，躬身鑽進院門，除了賊，還能有誰?
那賊是奔著魏秋子的院子去的，沒準是個采花賊。
仲武想想就來氣，今天聽到章衝和王憲在背地裡說自己是采花賊。
他剛想衝過去解釋，又聽得那兩人議論自己一定是要被學室除名的，必定是斷了官途，以後難有作為。
“……跟魏仲武交朋友不劃算啊，本以為他是官家子，以後能有點路子，帶帶我倆，如今看是用不上了。”
“可不是麽，就算他能逃過這次，那以後呢，狗改不了吃屎。”
狗改不了吃屎……
改不了吃屎……
吃屎……
魏仲武沒有爆發，他只是默默轉身走開了。
新垣平跟自己說的沒錯:這些人不值得交往。
多余的話一句也不想再說。
而自己居然沒把他的話當回事，非得自己親眼看見，親耳聽到，才知忠言逆耳。
這會兒夜黑風高，魏仲武抄了近路，連穿兩座小廊，比那小賊提前進到魏秋子的院子。
今夜風大，沒點石燈，院裡伸手不見五指，隻憑著從秋子窗戶裡透出來的微光照亮。
魏仲武親眼瞧見那包著黑頭巾的賊人，躬著身子，躡手躡腳接近了妹妹的房門。
正要衝過去抓住他，房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打開。
魏秋子與賊人招呼兩下，居然讓他進屋了。
仲武糾結著眉毛:妹妹啊妹妹，你怎麽竟是如此……唉……難道跟那申姑娘是一路的麽?
你可還在養傷啊。
他此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這人肯定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不論是否與秋子相識，都該立刻把他趕走。
這麽想著便要衝進去揪人，卻又搖搖頭在廊前停下。
以秋子的性情，她應該不屑做出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情。
如果看中了誰，那定是要光明正大地與之來往，絕不會這般躲躲藏藏。
仲武想到自己被人不明不白地冤枉，覺得此事不宜過早下結論。
最好還是先探察清楚，他但願著妹妹是另有隱情。
便放輕了步子，湊到窗邊偷聽。
“……嘿，丫頭啊，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
魏仲武皺起眉毛，聽著怎麽像是個老頭兒的聲音。
“唉，又是炙山雀。”
“嗯……缺什麽補什麽，胛骨傷了，就要補翅膀，來。”
“你不是說有牛肉的嗎?”
“牛肉有是有，不過是官府的牲牛，冬至祭祀才能宰，宰剩下的才會放到市集上賣，隔壁鄉前兩天老死一頭，二裡地的路，我還沒到那兒呢，就被街坊們買光了，你說可不可怕。”
“好吧，多謝師父了。”
仲武暗暗吃驚:師父?這人是秋子的師父麽?
“對了，師父，明天我要出去一趟，金風來接我。”
“金風?呵呵，他對你好麽?”
“老樣子唄，恭恭敬敬的，老老實實的，任勞任怨的……”
“好了好了不說他了，你明天要去作甚?”
“師父……你見過藍眼睛的人麽?”
“……”
“師父?”
“嗯?呃，嗨，什麽藍眼睛啊，怎麽會有人是藍眼睛呢?”
“九原君跟我說他府上有這樣一個人呢，是他買來的小奴，要給陽元君的，

他說等我傷好些了，就讓金風來接我去他府上看看，不然就要被陽元君帶回鹹陽了。”
“小奴?是個孩子麽?”
“小奴……當然是個孩子啊。”
“那孩子多大?”
“聽說是……十四五歲的樣子吧。”
“哦。”
……
屋裡一來一去的對話戛然而止，魏仲武以為是風聲變大而聽不清。
又湊近一些，裡面便徹底沒了聲音。
他正兀自奇怪，房門忽然被人衝開，他還沒看清那人樣貌，隻覺得眼前晃過一團灰毛，整個人就被拽著前襟扔進了秋子的房中。
“這小子在外邊偷聽！”老東西說。
“師父……”
魏秋子歎口氣:“這是我哥哥。”
仲武懵了，竟有人能動得了他，而且自己居然一點還手的準備都沒有。
即使動手，也未必能掙脫，這人力氣太大了。
他愣愣地看向那個把他扔進來的老東西，看清他後，發現除了怪異的大力外，這人的外貌與市集上遊蕩著看人玩六博的糟老頭子沒有區別。
可這老東西給人的感覺卻是無比威懾，尤其是他那對三角眼，像是能聚光。
被他死死盯住後，自己居然做不出任何動作，亦或是不敢動，就這樣僵在當場。
直到魏秋子來拍他，把他狠狠嚇到，秋子便覺得賺到，呵呵樂了起來。
“這是教我射藝的師父，不許跟阿娘說。”
“呃……”
仲武見老人原地盤腿坐下， 打了個哈欠，眼神變得懶散起來，這才緩過神，起身向他行禮:
“晚輩見過先生，不知先生是舍妹尊師，方才多有失禮，還望——”
“少來。”老東西擺擺手，用小拇指指甲掏掏耳朵，“唉，老了老了，耳朵背了，這麽久才聽出屋外有人。”
魏仲武又問:“請問先生如何稱——”
“唉……”老東西長歎一聲，“走了。”
他盤著的兩腿微調了姿勢，腳踝向下一轉，腳底著地，兩腿交叉著將整個身子撐著站起。
這樣一個老頭，竟是連手都沒用，一邊掏著耳朵一邊就輕輕松松站了起來。
“先——”
魏仲武還想問，被秋子一把掐住胳膊，她搖搖頭，又跟上老東西:
“秋兒送師父出門。”
老東西立刻把她往回推推:“快回去回去，你這肩膀經不得風，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動。”
“那……”魏秋子轉轉眼珠，“秋兒目送師父出門。”
老東西邊朝外走，邊往後隨意揚了下手，身影隨著關門聲一同消失，粗重的腳步聲也在寒風的呼嘯中逐漸小了。
“他這是?”魏仲武迷惑不解。
“我師父就這樣，隨來隨走，想到哪裡是哪裡，你怎麽樣?我聽說父親在家廟把你給打慘了。”
“你還真是消息靈通啊。”
魏仲武說著在客榻坐下，無奈地跟妹妹說些今天發生的事情，以及一些想法。
秋子也不再笑話哥哥，神情逐漸嚴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