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樣，”將離問秋子，“還下麽?”
魏秋子搖搖頭:“不下了，可也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沒關系啊，魏夫人一會兒就會派人來把你打暈了拖回去。”
“哼，那我就裝死，死在這裡。”
她說著往案桌上一歪，不小心硌到左肩，惹得她糾眉“嗷”了一聲，雲娘趕忙伸手過去扶她一下，又將她的肩護往前拉拉好。
將離瞄她一眼:“你這個肩護很不錯的嘛，還有羊毛邊，家裡帶來的?”
““什麽呀，我師父給我的。”秋子失口道，話音落了小半刻才驚覺說漏。
“哦，那個教你射箭的師父吧。”將離隨意接話。
魏秋子見他語氣平淡，該是不覺得這是多大的問題。
而且自己既然當眾展示了射藝，那大家肯定都知道了她是被人傳授的，肯定是有那麽一個師父的，只要不讓人知道師父的名字就行。
她點點頭，並不說話。
將離又問:“射箭需要場地吧?至少十幾二十個狸步的侯道。”
“在他家院子。”
“那他家院子還不小呢。”
魏秋子心想這九原君像是在套自己的話，狐疑道:“是我阿娘讓公子來問的?”
將離撇撇嘴:“我才不給人打小報告，隻覺得你個女孩子射藝不錯，師父應該很會教的樣子。”
秋子點點頭算作回應，她不想再說。
師父確實會教，可關於師父本身，更多的她也不了解，便看向雲娘轉了話題:“雲姐姐，我上你家住吧。”
雲娘笑笑剛要開口，將離伸手攔到秋子面前:“作甚作甚?你家偌大的監禦史魏府難道不夠你住的麽?還要來打我夫人的主意?”
“誰是你夫人?”
秋子反問:“我聽說二位還在分府別住的吧，秋子在問南郊鄭家家主的意思，城北的君府主人如何能干涉?”
“開春就要合府了，以後你找你雲姐姐，還得到我這個城北的君府來請見，一傳二報三同意，你才能進大門，懂嗎?”
“那不是開春以後的事兒嗎?”
“我明天回了城就去找媒人。”
“找了媒人還早呢，後面還有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沒個小半年完不成的。”
將離假意板下臉:“你這丫頭，沒大沒小，給你點陽光就開始燦爛，我這封君的面子都是紙糊的嗎?”
“紙糊?那是什麽?”
“紙是個好東西，可惜現在沒有。”
“什麽叫現在沒有?以後就會有嗎?你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將離歎口氣搖搖頭，她還真是刨根問底，再問下去自己怕是招架不住。
說不定還要給她造出一張紙來瞧瞧，他可不知道要怎麽造，便看了雲娘一眼，請她幫自己解圍。
雖然雲娘也想問“紙”是什麽東西，但她知道將離又說怪話了，多問無用，便笑著對秋子道:
“秋妹妹想來寒舍短居，鄭家定是恭候的，只要得令堂首肯，妹妹想何時來都行。”
“唉……”
魏秋子撐起腦袋，滿臉愁苦:“就是不想跟她說，要不明日回程前，二位把我藏進你們的車輿中吧。”
“嘁。”將離噴笑:“你是不是傻，你母親不會來找你麽?”
“就說我丟了。”
“還真是傻，現在才剛入夜，魏夫人就已經派人來催了兩次讓你回帳，明日若是跟她說你丟了，

她會當場拆了我的車。”
秋子更痛苦了:“秋子的憂愁，二位不會明白。”
不就是青春期的逆反少女和父母那點事兒麽?將離想。
看來需要一些提振能心情的安慰，便道:“你先在家裡好好養傷，我讓人給你送煎餅過去，金風也會常去看你。”
青春期的逆反少女搖搖頭:“金風有什麽好看的?兩個眼睛一張嘴，兩根胳膊兩條腿。”
聽她這麽說，將離腦中突然閃過一雙藍眼睛。
看看雲娘，再看看秋子，雲娘好像明白了些，臉上露出“可行”的讚同神情，又點了點頭。
將離就慢慢問著秋子:“人不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兩根胳膊兩條腿’的麽?你還能指望他多長個眼睛還是多長條腿?”
“所以啊，”她皺眉道，“平平無奇嘛。”
“如果……有個藍眼睛的人呢?”
魏秋子定格了幾秒，眨眨眼睛:“你瞎說，這世上哪有藍眼睛的人?”
“不止是藍眼睛，還是白皮膚，比雲娘還要白，蒼白的那種。”
“比雲姐姐還要白?”秋子又看向雲娘，“雲姐姐見過嗎?”
雲娘在看自己的手，像是在與她印象中的那個小狼的皮膚比較，接著朝秋子慢點一下頭。
“真的假的?”
將離點點頭:“當然是真的，真真的，而且有很多呢，你沒見過而已。”
“既然有很多，那為什麽沒見過?”
穿越過來，終於還是會講到這些事情，將離稍理了理思路，喝口水，開始說書:
“這世界、哦這天下其實很大，可不止咱們中夏這邊或是匈奴、羌或百越，大家都以為到了會稽、到了東海就已經到了邊界，覺得再過去就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魏秋子一下沒能明白過來，撓撓左肩。
雲娘緩緩為將離斟水，邊道:“妾身記得，公子說過東瀛，在海的那邊。”
“嗯，其實東瀛就是一條島，而在更遠的對岸，大地的另一端，或是從這裡往西走。
“我們腳下所踩土地的背面，又有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文明，有藍眼睛白色皮膚的，也有棕皮膚、黑皮膚的人。”
“怎麽會有黑皮膚的人呢?”
魏秋子瞥了眼將離的黑衣服，眼裡滿是驚奇。
“這些黑皮膚的人生活的地方，比起我們中夏，距離太陽要稍稍近上那麽一些。
“但他們不是被曬黑的，而是為了抵擋太陽的照射才一代一代主動變黑的，因為黑色可以擋住陽光進入身體。
“而那些皮膚很白的人，他們住得離太陽稍遠些，比我們遠，但不是因為缺少陽光才白，而是為了要去吸收更多的陽光，皮膚才變成淺色。”
“那這兩種人，為什麽一個要更少的陽光，一個要更多的陽光呢?”秋子問。
“太陽裡有些東西，照多了對人不好，所以我們的身體會選擇一種最優的方式來調節，從而適應外在的環境，這就叫進化。
“你看我們中夏，距離太陽不太遠也不太近，皮膚不太深也不太淺，一切都是那麽剛剛好。”
“陰陽相調，則中而處。”雲娘笑道。
魏秋子歪著腦袋細想一番，問:“那我能見到那個藍眼睛的人麽?”
“可以啊。”將離點頭:“就在我府上，可他不便帶出門，你要想看，就得抓緊好起來。”
“為什麽?不是就在君府麽?”
“這人其實是個要給陽元君的小奴，他月底就要來了，回鹹陽時應該會把小奴帶走。”
“嗯……這樣啊……那我要趕緊好起來。”
“這就對了，乖乖回家，鉚足了勁養兩天，再來我家看那個藍眼睛。”
將離說罷開始收棋，魏秋子急忙道:“再下一局吧，我回家就沒的下了。”
“行啊。”
帳內傳出哐哐砸棋的吃子聲，幾人偶言幾句，帳外又開始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