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離在一個路口與老甲分別，老甲要繼續向東回同裡，而將離要往北回君府。
他目送著老甲走遠，轉身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漸近的得得馬蹄聲和轟轟隆隆的車輪聲。
將離和護衛回頭看去，同時往邊上讓了兩步，聽那趕車人的吆喝聲有些眼熟，他眯起眼睛望著。
望見來人後，將離笑了笑，那是李敢，看來李恆凱旋了。
他朝那邊招了招手，李敢也朝這邊看過來。
看清是九原君一行後，他又是想作揖又是想加快了馬車，最後動作有些糾結地在將離面前勒馬停車。
兩人互道問候，李恆也從車尾下來，父子兩先後朝將離作揖。
“好久不見啊，工師別來無恙?”將離笑道。
“托九原君的福。”李恆也笑笑，疲憊地笑笑，畢竟也是一路奔波，路上大雪阻路，耽擱了幾天。
“我可聽說啦，工師在鹹陽憑借一個小小的湯媼，大賺了不少風頭呢。”
“那就更是托九原君的福了。”
將離笑笑:“之前冬狩，進山給先生弄了些雲杉，改日找人給你送些過去……”他又壓低了聲音道:“我還想聽那雀鷹的故事呢。”
李恆點點頭，又作一揖:“老朽恭候九原君。”
……
……
次日過了中午，將離帶著劈好的雲杉細柴來工坊找李恆。
冬天的工坊早就停工放假了，李恆和兒子來工署做些整理，他倆從鹹陽帶回了好些文書、羊皮圖和新東西。
一把鍛鐵長劍，鐵鏃頭，鐵剪刀，鐵的燒水壺，鐵燈具，還有一些全鐵農具，能提高犁耕效率的配件……
這次的百工陳物，不光是各地工坊獻上自己的創新物件，更像是一場交流大會。
而鐵器的發達程度，明顯以物產原料的地域劃分，故五國地區多鐵礦，本在百年前就已經開始流行鐵器，尤其是故韓、魏兩地。
最為突出的是潁川郡，現在的那裡開發出一座大鐵礦，建了一個規模龐大的冶鐵工坊，加上挖礦工人，足有千余人的規模。
李恆這次遲回，就是特地跑去參觀的，回來直歎九原落後，還要按照潁川冶鐵工坊的構造，對九原工坊進行改革。
有那麽多令人眼花繚亂的新材料新物件，只有李恆一個人呈送上了銅製的湯媼。
剛開始他覺得人家都是先進的鐵器，還有些拿不出手。
可偏巧了，那天很冷，太后把那裹了夾絮錦布的湯媼往手裡一捧，就再也不願意放下。
容顏大悅，當場賞賜李恆十鎰金，給內史的各處工坊派下命書，命他們開春就批量製作湯媼，先給王族親貴們使用，再逐步向下推廣到官家女眷。
一問得知是九原君的主意，便又賞了一物給將離。
“就是這柄環首刀。”
李恆從身後取來一個長匣，打開一看，將離有些被裡面的刀光閃瞎眼睛。
環首刀是漁陽郡工坊的陳物，那裡也是驅趕匈奴的前線。
漁陽戍軍曾在入冬前與一支百余人的匈奴騎兵有過一次激烈的小規模交戰。
匈奴先以長弓挑釁，司馬帶五百兵出隘驅趕，匈奴人就故意放慢速度，迂回引誘追軍射光輕弩弩箭，再手持弧背弧刃的馬刀和短矛回頭殺來。
這是兩軍離得最近的一次，輕弩一遇近戰就近似累贅。
而長劍更適合士伍們站在地面上刺擊，一遇戰馬上的高速劈砍，

該缺口的缺口，該彎折的彎折，更有甚者瞬間斷裂，領頭的近百輕騎兵被當場砍翻。
好在隊伍離開長城並不太遠，余下眾人集隊奔回，還有長城守軍持重弩掩護，這才擺脫匈奴人的糾纏。
漁陽郡守也是武將，看到秦劍被斷，揪心萬狀，很快就與當地工師商討設計出環首刀的雛形圖。
呈奏鹹陽獲取命書後，才開始嘗試鍛造。
將離在前世聽說過，這種刀在戰國時已經初現，齊燕趙三國的刀幣就是類似這種形狀，不過那會兒還是弧背弧刃。
而且世人多以劍作為身份的象征，崇劍更甚，主流武器不是刀。
這種刀是西漢王朝為了對抗匈奴騎兵才會出現的產物，而成為衛青霍去病打敗匈奴的主戰武器。
匈奴人的武器非常落後，沒有冶鐵技術，除了他們的長弓，就是以前南下中原掠奪走的青銅武器，甚至是骨頭武器。
所以他們從來不敢和一統北方的天秦產生大規模的正面衝突，只是時不時地來人騷擾，刷些存在感。
環首刀的造型已經有點像後世的唐刀了，單面開刃，刀身直窄，刀脊厚，無疑是最利於砍殺的武器。
刀柄也長，可以兩手同握，柄底有一圓環，除了掛繩和美觀外，最重要的就是平衡配重。
且長度超過秦劍，將離撐掌比劃了一下，大概有一米一二左右，配烏木金邊黑鞘，現在世上僅有十口這樣的刀。
“卅湅大刀，淬火冷卻，寶刀啊。”李恆感慨道。
(卅湅:sà，liàn，三十煉，折疊鍛打三十次。)
將離覺得這刀可比自己的袖劍管用，還更氣派，當場掛上腰間，在李恆面前轉了兩圈顯擺。
李恆點點頭:“不錯，鐵當真是個好東西，老朽已派人出去打聽，看九原周圍除了銅礦山之外，是否還有鐵礦。
“再把工坊改造一番，把燒製陶范的窯減掉兩個，增建一座冶煉爐，還要通一條風溝。
“內史鐵官已經下令，開春後會往九原送來十個鐵鐓和五百斤的鐵，還有兩個嫻熟的鐵匠，一個月吧，等這邊改建好，物料備齊，嘿嘿，九原工坊便也能造鐵器嘍……”
“水開了。”將離提醒他。
李恆這才從自己對改建工坊的小世界中抽離出來，低頭“哎呀”了一聲。
小陶壺裡的枯草茶噗嚕噗嚕滾了好久，冒著泡泡把蓋子頂起，李恆趕緊打開壺蓋舀茶沫。
用麻布繃在杯口過濾出一杯茶湯放到將離面前，還是熟悉的味道。
“謝了先生，”將離端起杯子聞了聞，“那我可喝了?”
李恆抱臂點點頭，把他後腦上松散稀疏的小發髻點得一頓一頓:“別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