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過平旦，約莫凌晨三四點的樣子。
此時又有另一名傳信兵疾奔回營。
“伍將軍已與雲中援兵匯合，合力死守第二處坍塌點，現已兵分兩路，一路出長城驅趕，一路在長城內側搜捕躥入敵軍。”
“躥入多少?”白進喝問。
“目測約有百余。”
“再探！”
真正打起仗來就是這樣，事情沒完沒了，一件接著一件，一環套上一環。
做將軍的，除了調兵遣將、領兵殺敵。
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副夠用的大腦，利用軍法和制度來統領協調幾萬至幾十萬人的大軍。
麾下眾將各行令事，管上陣的、管軍務的、管後勤的。
每一塊都有分管具體事物的將領，類似部長或部門經理一樣的存在。
而所有事情，將軍不必事必躬親，但一定要做到心中有數。
領兵更像是一種管理藝術，如何把手上的資源高效地發揮到最大限度，從而在戰爭中獲得勝利，才是一個總將軍要考慮的事情。
一趟一趟的探子回報，只是讓白進事無巨細地掌握前方戰況，絕大部分情況，他不會親自上陣。
而派出去的伍季和齊卜一都是得力乾將，若事態發展尚在可以掌控的范圍內，他也不會乾預前線實戰將領做出自己的判斷。
此時繼續和賈子道談論方才的話題，他問道:“墨家叛徒?長史確定?”
他點點頭:“這種巨矢，非連弩重車而不能發射，六十年前，我天秦一統五國，靠的就是墨家連弩重車。
“結合早先坊間流傳的，關於墨家出了叛徒一事，只怕果真是如此了，墨家有人投靠了匈奴。”
將離想想覺得奇怪，便問:“墨家投靠匈奴?圖什麽?”
賈子道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有一種“大人講話小孩子不要插嘴”的感覺。
但他還是開口說道:“或為欲、或為惡，人之所欲無非名利財色，人之所惡多半就是仇恨，墨者又不是聖人，誰知他們不會為了讓自己重獲重用而不擇手段呢?”
將離不了解這個世界的墨者，隻從巫馬勤口中聽過一些。
南學北俠，怎麽聽都不像是會去投奔匈奴的人，也難怪說是墨家的叛徒。
“那長史認為，”他接著問，“墨家叛徒怎樣跑去長城以北的呢?帶著連弩車去的嗎?”
賈子道輕笑一下:“公子可知那連弩車有多大?”
將離點點頭，他記得李恆跟自己說過……
……車身長度與城牆厚度相若，車輿高八尺，機括為純銅鑄造，車身由十人控制，以應對敵軍在城外積土築台而高過城牆、所發起的居高臨下的進攻，後來在車下裝輪，由守城演變為攻城……
他認真說道:“很大。”
“既知很大，又怎會光明正大地運出，自然是懂得造車之人，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溜出北境，再協助匈奴造出連弩重車。”
白進問道:“什麽法子?”
賈子道一時語塞，欠身道:“這個……末將也不甚明了，但總歸是讓他們成了的。”
幾人談話間，將離無意瞥見，低調站在眾人身後的封文川又摸了摸嘴角。
一個本該很隨意的動作，但他刻意背過身去摸，才又轉回臉來，這讓將離覺得這動作有些多余。
不由他細想，白進做出一些決定，他希望將離盡快開始抓內奸。
但又要有個額外的名義，

讓他和成烈的人馬可以在前線四處走動調查，而不會打草驚蛇。
他拱手道:“末將鬥膽，請九原君協助前線搜捕境內敵軍。”
將離知他用意，點點頭。
“這……”賈子道卻有些猶豫:“我軍自有士伍能擔此任，況九原君從未上陣殺敵，此番貿然前去，唯恐身有閃失。
“若是出了什麽意外，我等難向鹹陽交代，更有甚者，公子若是落入匈奴手中成為俘虜，難保不會成為他們要挾我方的籌碼。”
這可不是什麽嫉妒的小九九，他的顧慮非常合理，完全是一個長史站在理性角度的判斷。
但將離如果像他想的這樣弱雞，就不是將離了。
他直接說:“若白將軍信得過我，不如以此契機作為鐵刀精騎的試煉。”
白進當場點頭答應:“可行，成司馬的百人騎，既是公子親信，又正好百人，省去了從軍中另行挑選的功夫。”
將離當即召來成烈，讓他集齊人馬準備授刀，又讓宋桓留在軍署等候，最後牽來嬴小虎做一下戰前動員。
“鐵刀精騎?”賈子道低聲反問白進一句。
他就稍作解釋，賈子道聽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問這是誰的意思。
“九原君。”
“真是公子的提議?”
“怎樣?”白進笑了笑，“長史不信?”
“不不，將軍都這樣說了，怎會不信，只是……難得他會有這些想法，世人不都說他不務正業麽，如此聽來怎麽竟像是熟稔軍事?”
白進遠遠看著正在和馬說教的將離，笑了笑:“咱們九原的這位公子啊，本事大著哩。”
……
……
待百人騎列隊集結完畢，白進命人去武庫搬出兩大箱尚待配發的環首刀。
接下來，收劍發刀。
實實在在的精鐵刀握在騎兵手裡，眾人分散開來試著揮舉兩下。
原本的吟吟劍嘯變成厚重沉猛的刀風，這些騎兵就像中獎一樣，無不驚喜興奮，躍躍欲試。
將離稍作思考，登台喊話:“將士們，你們是我親選的騎兵隊， 也是整個九原第一批拿上環首刀的士伍，從現在開始，就叫百刀騎。
“我們手上的刀，就是為了砍殺胡人騎兵而生，匈奴趁夜襲我長城，踏我國土，殺我兵士，我們就用這寶刀，把他們趕出天秦！敢有犯境者，格殺勿論！”
“殺！”
“殺！”
台下殺聲四起，騎兵舉刀高喝。
將離從高台一躍而下，翻身上馬，帶兵出營。
百騎絕塵，向北狂奔……
就在他們離開不久，又有幾個探子接連回來，騎著馬在營中左右避閃著巡守士伍，忙碌非常。
營中“報——”不斷，馬蹄不停，傳來的皆是前線戰況。
……
“北地郡援兵五千已至，在第一坍塌點處與齊將軍匯合，聯逐敵軍十余裡，於城外繳獲連弩重車一台。”
……
“我軍與匈奴於第二坍塌點處激戰，敵方使巨弩攻城，長城坍塌十丈有余，我方士伍被碎石壓傷、擊傷者過千，匈奴騎兵蜂擁而至。”
……
“齊將軍已率兵至第二坍塌點支援，借地形之力，以滾石圓木驅退敵軍。”
……
接著又來一人，背上插著箭，在白進面前墜馬。
“躥境的匈奴……在……在道邊設伏……”
話還沒說完，這人就昏了過去。
白進命人把他抬下，有些擔心將離，但出去的人已經出去，多想無用。
他要做的，是把余下的力量全部調集起來，決不能讓一個匈奴人突破固陽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