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陽緊跟著老舅回家。
飯後。
她急著走到小桌旁,“得抓緊時間寫,舞蹈班已經佔了自己學習的時間。”她想。
她認真地做起作業。
太陽暴烈,曬了一白天的小平房頂,都冒出油來。
曬透了的房頂,一直到八九點鍾的時候,也休退得了半點溫度。
小屋外雖己涼風溫柔,而小屋內仍熱得像籠,蒸得小格的汗直往外湧。
她把老舊風扇移了移,直衝著樂陽。
她想:“有這不能來回擺頭的風扇,雖吹些不算涼的風,可那些可惡的蚊子卻不敢靠近女兒。”
蚊子也賊,見風扇衝著樂陽,便轉了個彎,直奔小格。
小格雙手備戰,“啪!”的一聲,手拍得疼。
可那蚊子賊精,卻沒了蹤影。
小房剛洗了把臉,蚊子便大駕光臨,他一出手,穩、準、狠。
兩手上都有血,那賊精的蚊子用血的悲壯結束了卑鄙的一生。
他笑了笑,轉過身去,擰開水龍頭,狠狠地用水衝。
“哥,要不再買台電扇?我和樂陽晚上有這台舊的,你不能隻用蒲扇扇。”她指著正衝著樂陽吹風的那台舊電扇,小聲說。
“停停再說吧,再過幾個月,電扇就用不著了,攢錢買冰箱才是正事。”他看著妹妹,小聲說。
“冰箱一年不閑著,都用得著,咱們住得這裡雜物多,衛生條件差,吃得東西得衛生,病從口入,買冰箱才是當前的頭等大事。”他看著妹妹低聲說。
“哥,外邊說。”小格拉了一把哥哥,向外走去。
“小屋外涼快多了,風不算大,吹來卻透著涼。”小房想。
的確,屋外涼快的很,有了自然風,便有了叫人快意的涼爽。
樂陽這時放下筆,悄默聲地走到門後,偷偷地聽媽媽和老舅的談話。
月光撩起熱的衣服,把熱嚇了一跳,羞的它,驚恐地小跑,被它虐待過的大地,美美地舒了下腰。
熱走了,大地涼快地歡笑。
小格用手抖了抖貼在身上的休閑衣,在小屋裡,悶出來的汗,把休閑衣牢牢地粘在她的身上。
“哥!這幾天,尚大爺是不是不舒服。”她看著小房。
“都七十五了,歲數在那擺著呢。尚大爺說,過些日子,再也幫不了忙了。”他說。
“有尚大爺幫襯著出攤收攤,你還湊和著乾,既然尚大爺都這樣說了,也該想別的辦法了。”她看著哥哥。
“我是想,先買冰箱。”他說。
“冰箱的事不要再提。”小格一口否決了買冰箱的事。
“那就,不提了。”他說。
……
小房停了停,擦了把在小屋悶出的汗,衝著天歎了口氣,不情願地說:“剛才啟航幫著收攤時,說讓做個大鐵櫃子,這樣可就不用再裝小三輪,省了挪挪搬搬的事。我想也行。”
說完他看了看妹妹。
“那還不早點做?”她著急地催著哥哥。
“可吃過飯,一尋思,做櫃子不行。”他停了下,又歎了口氣。
“怎又不行?我覺得挺好。”她看著哥哥。
“啟航說,買帶棚的大三輪的事提還是不提?”小房想。
他看著妹妹說:“小市場又不穩定,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拆了,做櫃子有點冒險。”
小格點了點頭,想:“也是,做了櫃子是省了事,可小市場要升級改造,到時候櫃子往那兒擱?況且,
新建市場規劃裡都沒打我們攤位的牌,連個位置也沒有,還能做櫃子?” “那該怎麽辦?”她看著哥哥。
小房一狠心,把啟航勸自己買帶棚大三輪說出來。
“剛才,啟航還說了,買個帶棚的大電瓶三輪,校門口跑出租接送學生的那種,我看行。”他說。
小格看了看哥哥。
“正好把雜七雜八的東西擱在裡面,配鑰匙機子也不用搬,裡面空間不小呢。”她說。
小房看著妹妹。
“我也是這麽想的,可?”他停了下,接著說:“可那帶棚的大三輪買下來小一萬,實在太咬牙。還是停停再說。”
“小一萬?”她看著哥哥說。
“我早就打聽了,正定那裡最便宜,大江牌的,九千八。”他不情願地說。
“哥,這麽說,你早打聽好了?早有買的心,就是沒提。”她不忍心直視著哥哥。
小房沒說話,轉過了頭。
“那明天,把錢湊湊再說,今天晚了,早點休息吧,哥。”小格說著往裡走。
門後的樂陽飛般地回到小桌,緊拿起筆,假裝著做作業。
一進來,她便說:“樂陽!寫完作業了唄!寫完了,冼把臉,刷個牙,洗洗腳睡覺。”
“媽!剛寫完。”樂陽清脆的回。
“把作業文具都裝好,準備戰鬥!”她說。
她和女兒有約定,由於放了學,加了課外的舞蹈班和美術班,擠了做作業的時間,那麽洗漱的時間只能壓縮。
她和女兒約定洗漱時間是十分鍾。
她看了看手機,確定了下時間。
“開始!”她發號施令。
樂陽忙活起來,十分鍾的時間催促著她,加快了節奏。
樂陽先擠了牙膏,用牙杯接了水,隨著拿了洗腳盆,接了涼水,拿了暖水瓶倒了開水,她手往水裡一伸,試著水的溫度剛剛好,便放了擦腳布,坐在小凳子上,一邊泡腳一邊刷牙。
小格在一旁說著:“上了一天的學,又跳了一課時的舞,腳一定要泡八分鍾。”
樂陽一邊泡腳,一邊刷牙。
時間對她來說太重要了。
……
小格看了看手機,說:“樂陽,八分鍾了!”
樂陽趕緊擦了腳,帶著一嘴的白沫沫兒,拿著牙具衝向水龍頭。
冼臉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奔自己的小床。
等她安穩地躺在床上時,小格看著手機說:“九分半鍾,有提高,值得表揚!”
她躺在床上,假裝著閉了眼睛,假裝著進入夢鄉。
她的床和媽的床緊挨著,是兩張舊單人拚成的雙人床。
樂陽的床比媽的床矮,於是床的四個腿下便墊了半截磚,倆人的床這才湊和著拚到一齊。
樂陽覺得,自己的床有些討厭。她在床上稍微動動,那床便吱吱地響,她知道,這是床腿下墊得半截磚的緣故。
裝睡的她,閉著眼睛想:“老舅和媽商量買帶棚大三輪事,自己可不可以幫上忙?”
……
她偷偷睜了睜眼,四下一片黑,她輕笑了笑,大膽地睜開了眼。
她暗自慶幸地想:“媽媽終於關燈了!”
她在沒有燈光的小屋裡,借著小窗透過的一點月光,看了看睡了的媽媽,輕輕地下了床。
她只能輕輕地下,萬倍小心地下,她怕稍不小心,討厭的床會響。
她下床的動作很輕很輕,輕得如一陣微風。
細細的月光瞧了眼她那雙透著感恩的眼神,醉了,醉瞧著她的行動。
她下了床,腳步輕輕,輕輕的腳步聲還生怕出點動靜。
她輕輕地打開屬於自己的小櫃子,小櫃子裡的東西她門清,就是一縷月光也沒有,她拿東西也不會出一丁點兒的差錯。
她清楚,櫃子的角角落落都有自己的小心愛,除了書包之外,她的小心愛都在她的櫃子裡。
有自己喜歡的手工小娃娃,它可自己費了好多心思,用舊衣服單獨做得裙子,還找了舊毛線做了頭髮,用得最多的時間,是自己給她做的小花鞋。
小花鞋,可浪費了她很多很多的精力,她用舊衣服剪成鞋底狀,學著媽,戴上頂針,納起鞋底。
她用舊的手帕剪了又剪,才做成了小花鞋的花邊邊。那鞋帶是她偷拿得老舅縫鞋的線。
櫃子裡有自己爸爸給她買得小汽車。
她沒見過爸爸,她只聽媽媽說,爸爸真不會買東西,卻給一個女娃娃買個小汽車。
小汽車應該給男娃娃買更合適,媽媽說。
她只是把小汽車看成一種思念,在她想爸爸的時候,小汽車就是唯一能夠定義愛的信物。
“爸爸的愛,在小汽車裡。”她想。
她的手伸進櫃子裡。
她拿出的不是自己做得手工娃娃,也不是小汽車,而是自己的豬錢罐。
豬錢罐可是她的最愛。
她輕輕拿起豬錢罐,覺得它沉沉的,沉沉的,沉沉的。沉甸甸的,她有些拿不動。
她不用數,她清清楚楚裡面有多少錢。
有張佰圓的紙幣,是老舅在手裡浸入了汗,她懂,那汗裡有老舅縫鞋時手邊滑走的每一秒美好的時光。
那張佰圓的紙幣裡,會傳出配鑰匙機配鑰匙時發出的刺耳聲響。
那張佰圓的紙幣裡會絢出多彩夢想,它聚成了一個愛,卻散發著萬倍的純樸善良。
那張伍拾圓的紙幣,是媽媽給她的最大面額。
那時媽拿著它,只要自己上舞蹈班,就獎給她。
……
她抱著豬錢罐,想:“是媽媽用心良苦,她用張紙幣作餌,卻誘出了一個小女孩對生活的自信。從此以後,這個小女孩學會了自信。”
豬錢罐裡每一塊錢裡都有自己的故事,每張紙幣裡有自己和一個拚湊家的辛酸。
她突然想:“那一枚枚硬幣,都是有正反兩面,也許正如生活,一面是苦,而另一面是甜。”
她抱著豬錢罐輕輕地上床,輕輕地閉眼。
說實在的,她真舍不得, 那裡面可是有她從記事起,積攢的全部壓歲錢和零花錢。
她想:“今夜,抱著自己的小心愛美美地睡一覺,讓自己的小心愛永遠留在夢裡。明天,它有自己的使命。”
一大早,她輕輕下了床,在門外,有早晨的陽光照在她臉上。
她把豬錢罐裡的錢慢慢地往外倒。
先是硬幣,可它們卻一枚一枚一枚地緊抱著,慢著,擠著,不願往外跑。
她勸著說:“我知道,你們都是我的小可愛,你們都是我生活的寶。”
一枚,接著一枚,接著又一枚,接著一枚又一枚……
她笑了,說:“小可愛們,真聽話,我的豬錢罐罐永遠是你們的家,若是有緣,你們還會安安心心地住進來。”
最難纏的是那些紙幣,它們賴著不出,催著不出,哄著不出……
她狠著心,拽住一角,死拉硬拽往外掏。
她忍不得它們哭,她自己卻哭著笑。
她說:“如果有緣,豬錢罐罐等你們來,願你們來時安好。”
她把空豬錢罐輕輕地放進櫃子裡。
她想:“但願走的它們,輕輕地走,輕輕地留下美好。”
她把硬幣一枚枚摞好,她把紙幣一張張……
……
“老舅!這是我的零花錢和壓歲錢。買帶棚的三輪用得著。”她說。
“樂陽?你?你……”小房不知說什麽好。
樂陽轉過身,見媽媽正衝她笑。
她這時才感覺,“心”有點痛。
她背上大書包,“心”情很好,急著去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