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正是姑姑一家和江北回來的日子。
一早上,江南睜開眼睛,一把掀開了被子,徑直的衝到江心的房間。
先是叫醒了江心,江心一看手表,才五點半。
江南拽著江心,又衝到了江夏的房間。
江心斜著身子倚靠在門邊,打著哈欠看著江南的胡鬧。
江南拿著雞毛撣子,在江夏的臉上來回撥弄,弄醒了江夏。
“二哥,你快起來。”江夏揉著惺忪的睡眼,看著站在門口,一臉生無可戀的江心,又看著一臉興奮的江南。
“江南,這才幾點呀?”江夏揉著一頭有些亂糟糟的頭髮,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五點半呀,都五點半了,下午,姑姑和三哥他們就回來了。”
“對呀,你知道是下午,這會兒急著把我們叫醒幹嘛,我們和你又不一樣,沒有放假,我們還要上班的。”江夏無可奈何的說著。
“我知道你們要上班的,我隻是想讓你們提前起來準備嘛。”江南說的還有理有據。
“我的親妹呀,不是還有周姐準備嘛。”江夏無奈的說道,就是不願意起床,一頭又重新倒在枕頭上,被江南又一把給拽了起來。
江南拽著江夏的胳膊:“周姐準備的,和我們準備的不一樣呀,再說了,今日姑父也要一起回來的,姑父的口味,是牛排紅酒西餐。”
江南的姑父,是個美國人,她的姑姑,早年在國外留學的時候,認識了同班的一個美國人,後來畢業之後,就同他結婚了,就此定居國外,也是好幾年都沒有回國了。
“偶爾不吃西餐,又不會怎麽樣的,我的好妹妹,你行行好,現在二哥拜托你二件事,好不好?”
“什麽事?”
“第一,往後退十步,第二,關上門。”江夏說完,疲憊的倒了下去,又被江南拉了起來。
“二哥,除了這二件事,我做不到,其他的都可以。”江南說的信誓旦旦。
江心看著打打鬧鬧的二人,笑著說道:“對了,姑姑下午回來的時候,我可能接不上了,下午會彩排,我今天晚上戲院裡和師父有場戲呢,還有從上海來的梅老板。”
“京劇大師梅老板,姐,還有票嗎?我們也想去看看,不如,你給我們留些票,我們吃完飯,一起去長樂戲院呀。”江南望著江心央求道。
“好呀,那我自己去買些票出來,晚上你們同我一道去,今日,是漢劇和京劇一起的表演,梅先生都特意從上海過來的。”
“好呀。”
“二哥,你看,隻有我們去接了,你可不許耍賴,今日你必須要和我一起去火車站的。”
“行,我可以和你一道去,不過,你現在可以出去了吧。”江夏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
“好,那我便繞過你了,下午,六點,我在醫院門口準時等你,我們去大智門火車站接姑姑他們呀。”
“好。”江夏一把抓起被子,蒙上了頭,隻伸出手,對著江南做了個OK的姿勢。
院子裡面還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
江南回到房間裡面,拿起一本《學文》,翻開了第一卷,“你是人間的四月天”,莫名的被這首詩給吸引了。
江南吃完早飯之後,看著周姐和李叔正站在門口:“周姐,你去哪裡呀?”
“四小姐,我和老夫人正準備去漢正街和花樓街,買些吃食回來。”
“那我同你們一道去。”
許老夫人從裡屋走了出來。
周姐看著許老夫人:“老夫人,四小姐說也要同我們一道去逛逛。”
“那一塊兒去吧。”許老夫人這才拉著江南的手,坐上了車。
今日江老爺子不用去詩社,隻是不知道去哪個老友家下棋去了,所以,李叔便開著車,載著幾人出門了。
李叔的車停在了巷子口的地方,許老夫人和江南,周姐,紛紛下車,往花樓街走去。
臨近過年,過年前那段準備的時間,是年味兒最濃的時候,街上面來來往往的都是購置年貨的大人。
許多孩子,圍在冰糖葫蘆,糖炒栗子,烤紅薯,糖雪球,捏糖人的攤子前,呆呆的望著那栩栩如生的糖人,父母過來責罵幾句,都不肯走。
最後的結局,必定是父母買了某個小孩鍾愛的糖人之後,小孩子才肯乖乖的跟著父母離開。
抑或是父母高高興興的帶著孩子,在西口的天真童裝店給孩子們買上一身新衣服,以示新年新氣象。
大人們則是去花花綢緞公司扯上時下最流行的綢緞,給自己做上一身新衣服。
中國人的年味兒,向來濃厚,那樣戰火轟隆的日子裡,大家做不了其他的,擔驚受怕的同時,隻能希望能過好一天就算一天,全家人健康平安的,就算是即時享樂也好,剩下的,隻能看老天爺,是不是發善心,給大家好日子過了。
南來北往,五湖四海商人的的口音充斥在街上,叫賣聲不絕於耳。
“周姐,悅賓樓的掛爐烤鴨,紅燒鮑魚,都去多買些。”許老夫人對著周姐說道。
“是,老夫人。”周姐這才走過去買東西去了。
一旁的江南卻被什麽東西給吸引住了視線,“奶奶,我也想吃那個?”江南指著那群被小孩子團團圍住的糖人,許老夫人拿出幾張錢,笑意盈盈的遞給了江南:“去買吧,等會兒來恆泰昌海味找我。”
“好。”江南興致勃勃的答應著。
江南好不容易擠進去,對著那捏糖人的師父說道:“我要一個花木蘭的糖人。”
一旁的小孩子們,包括那糖人師父都笑了:“小姐,我這裡都是孫悟空,西遊記,鳥獸蟲蟻的,就是沒有花木蘭的,要不,你換一個?”
“不,我就要花木蘭的糖人。”
“我再給你二張錢,你給她捏一個花木蘭的。”江南別過頭,看見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正是那日隨著表哥一起到家裡的那人,風景,一聲軍裝,站在一群孩子的面前,格外顯眼,身後還跟著一個穿著軍裝的副官,手中拿著好幾盒糕點。
原是今日,風景想著母親愛吃這些糕點,副官小齊提議說花樓街上的糕點很多,於是風景這才趁著有了空,出來買糕點,哪知買完糕點,卻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聲音,轉身一看,一個女孩子正站在一群孩子之間,興高采烈的向著那糖人老師傅說著話,於是這才朝著江南走了過來。
“得勒,我這就給您捏一個花木蘭的。”老師傅快速接過副官小齊手中的錢,拿起糖就開始捏了起來。
“是你,我等會兒把錢給你。”江南對著風景說道。
“不用了,就當我送給你的吧。”風景看著江南淡淡一笑。
“無功不受祿,你為何平白無故的送我東西?那我不要了。”江南轉身就走開了,卻被風景一把給拉住了。
“我既然買了,你就得拿下,這些女孩子家的東西,我一個大男人的,拿著走在街上,多丟人呀。”風景說的有理有據。身後的副官捂著嘴,有些偷笑。
江南看著這個高出自己大半個頭的男子,明明是一張成熟大人的臉,說起話來倒是有幾分幼稚。
“那你松開。”江南抬起自己的胳膊,看了看風景依然停留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風景這才跟觸電似的松開了。
“學校放假了?”糖人還沒有捏完,風景側頭,看見江南正興致勃勃的盯著,那在老師傅手中來來回回翻轉的糖人,有一茬沒一茬的搭著話。
“是呀,今年學校放得格外早呢。”江南回了一嘴,突然想起,那日琴川讓自己打聽的事情,微微一瞥看見風景就隨口問道:“你家住哪裡?可曾娶妻?”
風景被這突兀的一問,有點給震撼住了,喉結都清晰可見,側目望著一臉天真的江南,少卿曾說她留過洋,可留過洋的丫頭,在怎麽說骨子裡也是中國女子,她這般大言不慚的當街問一個男人,而且自己足足大了她十歲,這樣的話語,隻得別過頭,不知怎麽的,脫口而出卻回了句:“家住重慶,未曾娶妻。”
“哦。”江南一笑,想著對琴川那個丫頭總算是有交代了。
風景長年帶軍作戰,有些黯黑的臉上,竟有了些許紅潤,風景轉身,直接走了,小齊立馬跟在風景身後急匆匆的走了。
江南沒有看到風景微紅的臉,隻是有些奇怪,為何突然招呼不打一聲,就走了。
正想著的時候,一隻栩栩如生的花木蘭糖人遞到了自己面前,江南立馬忘了風景這岔子事,在一旁小朋友的羨慕之下,這才去海貨店找奶奶去了。
因為風景任職珞珈山軍官訓練團的緣由,陳主席還特意給他安排了一輛車,隨行的副官則是剛剛從重慶來的,之前一直跟著風景的副官小齊。
小齊給風景打開了車門,風景上了車子。
小齊開著車,突然問了句:“老大,這般的女子,我竟是從未見過。”
風景望著窗外,點燃了一支煙,有一口沒一口的抽著,來緩解自己方才一陣狂跳的心跳。
“跟了你這麽多年,也是頭一次見老大你臉紅呢。”小齊一句話說完,不由的笑出了聲。
風景伸出腳朝著小齊的座位後方,狠狠的踢了一腳:“好好開車,小心我明天就送你回重慶。”
小齊這才乖乖的閉上嘴,不再說話了。
風景,猛抽了一口煙,煙灰隨著風,飄到了車窗的外面,嘴角卻是帶著一絲笑意的,想起方才江南那理直氣壯的語氣,和那恬淡俏皮的笑容,心中不禁起了一陣漣漪。
江南去了恆泰昌海味的時候,看見奶奶和周姐正好走出來了。
“奶奶,快看,這個。”江南興致勃勃的舉著花木蘭。
“這是什麽?”許老夫人說道。
“奶奶,這是花木蘭,僅此一個呢,是老師傅特意給我捏的。”江南一派洋洋自得。
“走吧,你李叔還等著我們呢。”許老夫人說了句。
這才順道又去汪玉霞食品店裡,買了些酥糖和京果糕點,又去胡開文翰墨店給江老爺子買了一塊徽墨,這才走了出去,此時手上已經都快擰不下了。
江南一手擰著東西,還一邊保護著自己的糖人,生怕被別人擠掉。
李叔看見許老夫人過來的時候,忙走過去接過了老夫人手中的一個盒子,又接過周姐手中的盒子。
江南這才開始吃起了糖人,甜甜的,膩膩的,仿佛甜到心裡去了。
“奶奶,小思姐去哪裡了?”
“小思家裡母親來信了,說是父親身子很不好,讓她回去顧上幾日,說是等到年後再回來。”許老夫人一邊說著,一邊給江南的圍巾稍微圍緊了一些。
“哦。”江南一邊說著,一邊回以許老夫人一個大大的笑臉,一邊又吃起了糖人。
窗外的雪,都快化沒了,天氣冷的有些刺骨,化雪要比下雪冷。
跟花樓街比起來,漢正街上人,簡直是更多,具有五百多年歷史的漢正街位於長江和漢水的交界處,漢正街市場西段以糧、油、棉、什業居多,東段以藥材、參燕、金銀、票號、典當為主,中段最為繁榮,密布百貨、布匹、山珍、海味、紙張等大小商鋪。
江老夫人先去了謙祥益綢布店,拿了早前給一家人做的新衣服,給姑姑一家也做了新衣服,想著他們也難得回來,還給姑姑做了好幾套旗袍,想著到時候讓她帶回美國, 給小表弟和姑父也做了長衫馬褂,雖然陰丹士林舶來品的布匹早已流行在江城各處,許老夫人在謙祥益綢布店做了大半輩子的衣服,這麽多年來的習慣,一直都這樣延續下來了。
江南看著店堂內懸掛有黑漆牌困,上書“一言堂”三個鬥大金字,莊嚴肅穆,李叔拿了衣服,一行人這才走了出去。
周姐早已買好了紅色的紙,江家年年的春聯,都是江老爺子親自寫的,一行人這才帶著滿車的東西,回去了。
江南到家一看,已經快五點多了,拿起電話,給林琴川打了個電話,將風景並沒成親,也並未娶妻的消息告訴了林琴川。電話那頭,林琴川的笑聲不時地傳來,江南放下電話,這才立馬往協和醫院去了,過會兒姑姑一家就要到漢口了,李叔開著車,載著江南往著協和醫院去了。
“李叔,快點,該來不及了。”江南催促道。
李叔不疾不徐的開著車,還不忘一邊安撫著江南:“四小姐,這會兒還早著呢,放心,李叔一定會安全準時的讓你接到小姐的。”
李叔的車子停在醫院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江夏從醫院大樓裡走了出來。
“二哥。”江南打開窗子,對著不遠處的江夏猛揮手,江夏看見了,這才不疾不徐的走了過去,上了車子。
“二哥,難得你準時一次。”江南又開啟了吐槽模式。
“二哥在你眼中,是個不守時的人嗎?”
“不是不守時,是太不守時了。”
二人相視一笑,連開車的李叔都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