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眼皮是個酒鬼。
酒鬼的世界正常人不能理解,只有真正的酒鬼才能理解。
“壺中乾坤大,杯中日月長”,這種高雅的酒國境界他是沒有的,只是為了喝酒而喝酒,只是為了解決酒癮而喝酒。
常年喝酒,讓他落下了打手顫的毛病,可也怪了,只要一口酒下肚,手也不顫了,身子也不抖了。
為了這口酒,他早上喝,中午喝,晚上喝,有空就喝。
喝酒能讓他快樂,同時,也讓他家徒四壁——俸祿喝沒了,老婆喝跑了,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讓他當完了,就剩一處祖宅還勉強留下,沒有被他賣掉。若不是有人給他五十兩銀子,等到哪天無錢買酒時,這處祖宅怕是也得賣了。
給五十兩銀子,隻為給犯人行個方便,這樣的好事,爛眼皮哪有不辦的道理?讓他這種人分出輕重,明白“給欽犯行方便,無異於招來殺身之禍”這樣的道理,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實上,就算他能明白這個道理,他也不會放著五十兩銀子不拿。
酒,對於他的吸引力,比這件事給他帶來的威脅大多了。
今日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大禍臨——爛眼皮就是這樣的人。
他的運氣還不錯,等著要他命的人沒有等到他回家,半路上,就被錦衣衛給帶走了。
錦衣衛不要他的命,只要他的口供。
抓到爛眼皮,畢可興自殺案就算破了,憑錦衣衛的手段,順藤摸瓜,周中興、洪祖烈、李永茂、孫國楠這一串都給牽出來了。
案子是破了,但如何結案,呂大器和黃宗羲卻是意見相左。
呂大器認為,胳膊折了在袖裡最好,此案應到畢可興為止,孫國楠和李永茂暗中處置,這樣做,可以保留朝廷的臉面,尤其孫國楠和李永茂曾經有功於國,曾經是天子信臣,若是按律斬了他們,也有傷皇上識人之明。
黃宗羲不這樣認為,他認為功是功,過是過,他們犯的罪,按律當斬,殺十回頭都夠了,不能因為曾經有功而免,那樣有損朝廷的公正性。況且,新政推行和整治吏治腐敗正需要這麽一個案子來打開缺口,給朝廷度一口正氣。
兩人各執己見,最後不得已,將案情和各自意見上奏。
奏折在內閣先進行了討論,大學士們的意見涇渭分明,吳炳、陳子壯支持黃宗羲,瞿式耜、陳邦彥、楊喬然則支持呂大器。
意見不能統一,無奈,吳炳將兩種觀點匯總,連同案情一塊報給皇上裁決。
朱由榔將奏折壓了兩天,因為他有些猶豫不決。
對於腐敗,他是從骨子裡痛恨的。
因為實質上他並不是真正的皇帝,在一個皇帝的外殼裡,還藏著一個平民的心。
作為曾經的平民,他更能理解平民百姓對於貪官汙吏的痛恨,因為有了他們這些特權階級的存在,製造了很多社會不公平。
當官的吃香喝辣,百姓卻為一頓飽飯日夜奔波;當官的一句話甚至於不說話就能解決的事,百姓卻無計可施對天長歎;當官的能凌駕法律之上,百姓卻倍受官府的壓榨和捕快衙役們的欺凌;窮苦百姓娶個媳婦都難,可當官的三妻四妾不說,竟還佔了很多稀有的美女資源。
最最讓人生氣的是,這些貪官汙吏還經常出來顯擺。偷著樂就是了,顯擺什麽呀?還不是顯擺自己的優越感,這不更打擊百姓那顆深感不平的心嗎?
今世當了皇帝,他卻沒有受過帝王之術的教育,作決定時,很多時候不是帝王思維,依然是平民思維,有時候耍耍二百五性子,也是性格使然。
他之所以壓了兩天,是因為李永茂。
當初免李永茂的職,朱由榔並沒有想一棍子打死,畢竟這人在史上是個忠臣。只是思想極度守舊,跟不上自己的節奏。朱由榔想晾晾他,等他悔悟過來,還得再用他。
所以,命他不得出廣州,在家自省。
所以邸報什麽的,也一直讓人給他送著。
沒想到,他不但沒有理解自己推行新政的目的,沒有理解自己的苦心,竟然與孫國楠同流合汙,給他大開方便之門,殺了畢可興。
這件事上說明,李永茂骨子裡有陰險毒辣的性格因子,這種性格,尤其讓朱由榔不喜。當然,也有目光短淺,不知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的缺點。
毋庸置疑,為了新政的推開,為了整治吏治,為了維護法制,為了給建立在腐朽基礎上的朝廷吹進一股新鮮空氣,開創一個朝氣蓬勃的時代,大開殺戒是有利的。尤其這是辦的第一樁貪髒枉法的案件。
殺掉李永茂和孫國楠,相信朝野上下就會振動,相信在一段時間內,大家能看到自己的態度,風氣肯定會煥然一新。
可是,李永茂是史上有名的忠臣啊,忠臣也能做出這等事來?這怎麽理解啊?
再說,忠臣能殺嗎?
還有一個原因讓他猶豫, 那就是瞿式耜、呂大器、陳邦彥和楊喬然的態度。
無疑,這三個人都是從龍老臣,都是自己在肇慶帶過來的,他們和吳炳、陳子壯、黃宗羲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有一種天然的優越感。肇慶幫嘛,自己這個皇帝是他們擁立的,當初都是立了汗馬功勞的,就算有個差遲,皇上念在這個情分上,也會原諒一二的。
所以,他們自覺不自覺的就會維護這種優越感,就會維護這個小圈子的人。
怎麽辦?
要不對李永茂網開一面?殺他還真是下不去手啊。更何況,還有瞿式耜、陳邦彥、呂大器和楊喬然的臉面在。
朱由榔想了兩天,最後他還是下定了決心:“自己既然當了皇帝,就應該為天下負責,不能因為個人情分壞了國事。如果殺一個李永茂,能換來吏治的清明,也算李永茂給朝廷做了貢獻了。”
去了這個心魔,朱由榔再不猶豫:“人不狠站不穩。既然決定要做,就做狠一點,讓他們看看,我,永歷皇帝,對貪官汙吏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