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榔最近很興奮。
興奮點主要有三個:
一個是廣寧案後新政推行非常順利,尤其以鐵血方式殺了李永茂、孫國楠,讓人們看到了他的決心,已經無人敢以身試法——利益雖然誘人,但還是比不上小命要緊啊;
一個是婦女解放運動算是開了個好頭,喬啦啦之後又有許多婦女開始走出家門,沒有手藝的去工坊做工,有手藝的,自己則開個店鋪——看起來好像人們已經開明了許多。
還有一個最大興奮點,那就是準備開恩科的聖旨一下,準備考國子監監生的學子齊聚廣州,除了兩廣、福建、雲南、江西、湖南、湖北這些省份,還有來自浙江、南直隸的學子。當然,這些敵佔區的學子都是通過各種渠道偷偷來的。
據王夫之的不完全統計,學子總數竟然超過了一千人!
這麽多人來捧自己的場,是朱由榔始料不及的。他雖然推出了新政,但對讀書人的打擊有多大,他是一點底都沒有,雖然嘴上說的很硬,其實一直揣揣不安。治理天下,總還要依靠讀書人。
已經吃到甜頭的讀書人,也就是士紳階層,他是不打算指望了,讓這些人把吃到嘴裡的肉吐出來,本來就是極難的事,已經遭了恨,難道還要他們從國家民族大義上理解自己?那不是做夢嗎?
所以,他的打算是從窮苦百姓中培養一批新的讀書人,這些人不是既得利益者,大概從心裡會支持自己的。——當然,這得需要時間,沒個五年以上的功夫,別想成功。
所以,這麽多人來參加國子監考試,讓他感到非常驚喜。
後來他琢磨這些學子的心思,大概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真正理解取消讀書人優惠待遇重大意義的,也就是有理想的,這類人有,但肯定不會多;還有一類是奔著做官來的,他們大概想的是,只要做了官就有了榮華富貴,就有了社會地位,地不地的無所謂了。
但不管是哪一類,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們從心裡已經看好了永歷王朝的未來,如果不是對此有信心,他們是不會來謀官的。
……
驚喜一個接一個。
五月初六黎明會上,朱由榔發現瞿式耜一直帶著笑,跟他平時嚴肅的模樣一點不一樣,不由問道:“起田,有什麽好事啊?朕怎麽發現你一直在笑呢?”
“回陛下,臣昨日接到恩師信劄,說他要來廣州定居,心中喜悅,是以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瞿式耜笑著答道。
“啊?錢受之要來廣州定居?!”黃宗羲一聽這話,沒等朱由榔說什麽,急聲問道。
朱由榔一看他臉上的神色,分明就是驚喜交加。
“是。老師信上是這麽說的。”瞿式耜微笑著答道。
“這可是大喜事啊。陛下,錢夫子來廣州定居,必然使我朝學子雲集、文事昌盛啊。”黃宗羲激動地對朱由榔說道。
“不是,太衝,錢受之是誰呀?值得你這麽激動嗎?”朱由榔不明白為什麽黃宗羲激動地有些失態,瞿式耜都五十好幾的人了,他老師怎麽也得七老八十了吧,一個糟老頭子,能讓我朝文事昌盛?
“陛下,恩師姓錢,名謙益,字受之,常熟人氏。”瞿式耜連忙答道。
“啊!錢謙益?一樹梨花……壓海棠?”朱由榔遲疑地問道。
“回陛下,是,老師是娶了一個小他三十六歲的繼夫人。”瞿式耜有些不自然地答道。
朱由榔一聽真是錢謙益,回頭看了一眼顧炎武,見顧炎武臉上也是既驚且喜的模樣,心道:“錢謙益有這麽大的影響力嗎?顧炎武跟他有過節,竟然對他的到來也不排斥?”
對於錢謙益,朱由榔是知道一些的,之所以知道,自然也是來自於後世的記憶。
後世對他的評價不高,主要是這人雖有文望,但人性太差。歷事萬歷、天啟、崇禎、弘光四朝,算是明朝的老臣,卻在多鐸打下南京後投降。你降就降了吧,事清以正也就是了,結果他事清也不忠,後被革職,勒令在蘇州監視居住。之後,他或許覺得自己三番兩次事君不忠,會在史上留下惡名,晚年倒是積極與南明君臣暗通消息,進行反清複明鬥爭。
錢謙益是個思想和性格都比較複雜的人。他的身上,不乏晚明文人縱誕的習氣,但又時時表現出維護傳統道德的嚴肅面貌;他本以“清流”自居,卻而為熱衷於功名而屢次陷入政治漩渦,留下諂事閹黨、降清失節的汙名;在降清後從事反清活動,是力圖在傳統道德觀上重建自己的人生價值。
這樣的結果,使他在後世被人罵為“首鼠兩端,反覆小人”。
除了名聲臭之外,這老家夥最為後人所知的,就是他在五十九歲那年,娶了二十三歲的柳如是為妻。
柳如是是何許人也?那可是“秦淮八豔”之一,將妓女納為小妾可以理解為風流韻事,錢謙益竟然直接將柳如是的名份定為繼室夫人,而且最讓仕林詬病的是,他的發妻還在呢,既沒過世,也沒休棄!
就這樣一個人物,瞿式耜、黃宗羲、顧炎武等人竟然以為揀到了寶?看吳炳、陳子壯、呂大器、陳邦彥、楊喬然等人的神色,也都是目光炯炯,顯然也是非常高興。
真是奇了怪了!
“錢謙益不是降清了嗎?怎麽要來廣州?”朱由榔回了回神,問瞿式耜。
“回陛下,恩師降清之後,身在虜中,未嘗須臾不念本朝,而規劃形勢,了如指掌,綽有成算,忠軀義感溢於楮墨之間。陛下請看,這是老師信中所寫。”瞿式耜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遞給李洪,李洪轉身呈給朱由榔。
朱由榔一看,紙上是這樣寫的:
“人之當局如弈棋然,楸枰小技,可以喻大。在今日有全著,有要著,有急著,善弈者視勢之所急而善救之。今之急著,即要著也;今之要著,即全著也。夫天下要害必爭之地,不過數四,中原根本自在江南。長、淮、汴京,莫非都會,則宣移楚南諸勳重兵全力以恢荊、襄,上扼漢沔,下撼武昌,大江以南在吾指顧之間。江南既定,財賦漸充,根本已固,然後移荊、汴之鋒掃清河朔。高皇帝定鼎金陵,大兵北指,庚申帝遁歸漠北,此已事之成效也。”
這不就是著名的楸枰三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