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莊心癢難耐,又摸不準皇上的意思,以至於在陪著皇上參觀各個工坊的時候,一直魂不守舍。
由於顧炎武要陪王伴駕,歸莊在參觀完之後,就辭別皇上,自行回了顧炎武府。
顧炎武的府邸不大,是個二進院子。顧炎武與妻子王氏與兩個妾室住二進,把第一進院子給了歸莊暫住。
顧炎武家人口極為簡單,就是他和妻妾,既沒有兒女,也沒有丫環仆人,做飯洗衣看守門戶都是這妻妾親力親為。
作為侍讀學士,當今皇上面前的紅人,永歷朝炙手可熱的人物,顧炎武這生活也太寒酸了吧?難道買不起個丫環和仆人?
別人不清楚,歸莊卻是清楚得很:顧炎武不是買不起,是他不想買。因為他曾因為叛奴受盡了苦頭,坐了一年多大牢,還差點喪了性命。
顧家是昆山大族,土地財產甚多。顧炎武打小過繼給去世的堂伯為嗣,寡母是王逑之女,十六歲未婚守節,白天紡織,晚上看書至二更才休息,獨立撫養顧炎武成人,教以嶽飛、文天祥、方孝孺忠義之節。
清兵入關之後,塗毒江南,昆山失守,常熟陷落,顧炎武生母被砍斷胳膊,兩個弟弟被殺,嗣母王氏聞變,絕食殉國,臨終囑咐炎武,說:“我即使是一個婦人,身受皇上恩寵,與國俱亡,那也是一種大義。你不是他國的臣子,不辜負世代國恩浩蕩,不忘記先祖的遺訓,那麽我就可以長眠地下了。
家庭巨變,顧炎武遵母遺願開始四處聯絡義士抗清,其家仆陸恩見顧家敗落,竟勾結另一大戶葉方恆謀奪主家八百畝土地,他把顧炎武寫的一封聯絡抗清義士的信私自扣留,交給葉方恆,葉方恆以此要脅顧炎武。顧炎武聞訊又氣又急,連夜趕回昆山,將叛奴陸恩沉塘。
葉方恆勾結官府,將顧炎武下獄,後經友人多方營救,才在一年之後出獄。
經此一事,顧炎武性情大變,再不相信世上有什麽忠仆。
歸莊還知道,顧炎武除有這個心結之外,還有一個難言之隱:那就是沒有一子半女。原來懷疑妻子不能生育,又納了兩個妾,肚子也都是毫無動靜,顧炎武很是著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沒有子嗣就是最大的不孝啊。
……
歸莊回到自己住的前院,問跟在身後的老仆歸老栓:“太太在屋嗎?”
“老爺,太太去後院幫著王夫人整治酒菜,說是等你和顧老爺回府,給你慶賀呢。”歸老栓答道。
歸老栓一家四口,除了他老婆,還有一子歸小栓,一女歸小風,是歸莊家的家生子奴才,一直不離不棄。這回來廣州投奔顧炎武,雖然知道顧炎武煩仆人們,也把他們給帶來了。
“小栓和小風呢?”
“在屋裡呆著呢。”
歸莊點點頭,進了屋。自己動手沏上一杯茶,坐在椅子上想著心事:“皇上這是對我不滿意,究竟是哪一條不滿意呢?莫非我的回話有毛病?”
想了一陣,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一時之間無計可施,長歎了一聲:“唉!”
“喲,老爺,歎什麽氣啊?是不是就要當官了,看著我這黃臉婆不順眼?”歸莊剛歎完氣,就聽腳步輕響,愛妻喬氏進了門。
歸莊連忙站起來,臉上帶笑迎上去,握住喬氏的手:“你說什麽呢?我你還不知道嗎?就差把心給你掏出來了。有你如此漂亮能乾的妻子,此生足矣,別的女色在我眼裡,就是一堆糞土。”
喬氏看了看他手上的扇子,見鴛鴦戲水的荷包猶在,心中一甜,手指一點歸莊的額頭,嗔道:“就你嘴甜!”
喬氏長得比歸莊高半頭,骨架子也大,看著比歸莊大了一圈,長得不甚好看,粗眉大眼,隻那挺直的鼻梁和櫻桃小口算是看上去有些風韻。
歸莊就迷妻子的鼻梁和小嘴,見那紅紅的小嘴就在眼前,渾忘了心裡的不快,微一翹腳,親了上去。
“幹什麽?大白天的,要是讓顧大嫂看見,還不笑話死?”喬氏扭頭不讓他親。
“顧大嫂才不管呢,來來來,香一口,就一口。”歸莊不乾,非要親不可。
“別胡鬧!快說說正事。”喬氏雙手按著歸莊的肩膀往下一按,歸莊就矮了下來,再也夠不著了。
“唉,別提了,真是愁壞了。”歸莊悻悻然坐回去,又歎了口氣。見妻子坐到另一邊椅子上,忙道:“來,過來,坐這邊來。”
喬氏無奈地白了丈夫一眼,把椅子端過來,坐到歸莊身側,歸莊把妻子的手攥在手裡,這才滿意,遂把面君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你說的是‘愛妻’?”喬氏聽完,追問了一句。
“啊,就是這麽說的。”歸莊一愣,沒想到妻子竟然關心的是這個。
“人家都說‘拙荊’,你卻稱‘愛妻’,沒準皇上心裡笑話你呢。你真是……色膽包天!”在皇上面前,丈夫也不掩飾對自己的愛,喬氏心裡像蜜一樣甜,眼睛笑得眯了起來,但嘴裡還在埋怨丈夫。
“這有什麽?本來就是愛妻嘛。你想多了,皇上不但沒笑話我,還說我是奇葩呢。你別想這個了, 你說說,皇上為什麽不許我?”歸莊道。
喬氏這才從甜蜜中回過味來,臉現凝重之色,想了想,道:“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也對,要是都能猜中皇上的心思,那還叫皇上嗎?別想了,一會兒顧大哥回來,問問他不就得了?”
“不能問。你不懂,顧大哥在皇上跟前當差,嘴不嚴實還行?咱不能讓他為難。”歸莊搖了搖頭道。
“那……,我估摸著,皇上可能對於你這個‘奇’人不放心。你想啊,主編是多重要的位子啊,他怎麽會放心讓一個不愛跟人打交道的人坐上去呢?”
“那怎麽辦啊?我真是太喜歡這個事了,我平生所學,平生之志,全系於此了!”歸莊帶著哭音說道。
“別急,我有辦法。”喬氏見丈夫跟個孩子似的,連忙摸了摸丈夫的頭,安慰道。
也怪,她這一摸,歸莊立即不鬧了,眼裡充滿希冀地望著妻子:“快說,你有什麽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