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嶇不平的鄉間土路上,一支三輛越野車組成的車隊緩慢的行進著。雖然這條土路不至於象二十一世紀的農村的機耕道那樣,被拖拉機壓得坑坑窪窪,但要想跑上正常的時速也是不可能的。 易根健坐在頭車的副駕駛位,大腦有些眩暈。車輛隨著路面起伏的顛簸,封閉空間裡渾濁的空氣,以及汽油味讓他很不好受。做為十九世紀的土包子,他不知道這個症狀叫暈車。
“還有多久才到?”坐在後排的陸仁嘉拍了拍他的肩問道。
強忍住想要嘔吐的感覺,易根健看了看車外的環境,回答到:“快了,翻過前面那道坡就到玉堂圍了。”
土路兩邊是大片的水稻田,現在正是農歷四月中,水稻開始抽穗開花期,一些農人在田地裡除草施肥。看到這些奇形怪狀、無須牛馬也能自動前行的怪車,經過紛紛停下手中的工作,站在原地傻傻的看著。
翻過山坡,前面出現了一個村落,一條岔路從左邊分了出來。一些土牆柴扉的茅屋散落分布在岔路兩邊,岔路的盡頭是一座大型的圍村,玉堂圍既是指這個村落,又是指這座圍屋。
車隊在岔路口停了下來,這條岔路隻有三米多寬,越野車雖然可以開進去,但要想調頭卻是不太可能。所以大家全都下車,準備步行進村。易根健搖搖晃晃的從車上下來,扶著車門站了好一會兒才按捺住翻江倒海的胃。看到大家已經列好隊全都在等他,連忙跑到隊伍前面去帶路。他就是附近一帶的人,又是衙門裡做公的,與這裡三教九流的人都很熟悉,所以這次被派來做向導。
剛才還有一些小孩在追逐打鬧的道路已經空無一人,沿街的房屋都門窗緊閉,四周都靜悄悄的,隻偶爾能聽到一兩聲雞鳴狗叫。除了留下三個人看車,剩下的十來個人在易根健的帶領下向著圍屋走去。易根健一邊走一邊向陸仁嘉介紹道:“首長,這玉堂圍九成以上的人都姓梁,全族有八百多丁口,是這一帶的第一大族。整個福田這一帶有五成的地都是他們家的,差不多有四千多畝。族長梁開榮今年快五十歲了,年輕時中過秀才,除了他梁家還有兩個在縣學的稟生也有秀才的功名。”看著首長對這些不感興趣,易根健又換了個話題。“這梁家還是個大財主,在城裡、東莞、淡水、惠州都有買賣。梁開榮那老家夥都五十了,去年還娶了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做姨娘,也不知道他那根東西還能不能用……”話語裡上眼藥的意圖十分明顯,想必是打的慫踴陸仁嘉訛上梁家三五百兩銀子的主意,到時候自己也能分潤幾個。趙致遠聽了他的話隻是笑笑,也不作理會。
說話間,隊伍已經走到圍屋的門口。只見圍屋前面是一方大水塘,一條環繞圍屋的水渠引來活水注入這水塘,既是村裡人洗衣淘菜的所在,又能起到防火防盜的作用。再看圍屋當面的圍牆足有十米高,頂部開有一些小孔。整個圍屋呈四方形,單邊邊長有上百米,四角修有碉樓,整個是一座有南國特色的城堡。
此時圍屋的大門緊閉,門樓的射擊孔後面能隱隱約約看到一些人影晃動,其間不時有金屬的反光閃過。易根健上前兩步,對著門樓高聲喊道:“玉堂圍的人聽清楚了,我們是中華光複軍,你們快快打開大門迎接!”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門樓上有人應道:“敢問下面是哪一路的好漢?前來鄙村有何貴乾?”
被人當成打家劫舍的強盜讓易根健火冒三丈,“肥佬梁,瞎了你的狗眼,連你根爺都不認識了?”
門樓上的人連忙賠禮,“恕小的眼神不好,沒認出你老人家來。根爺今天一身洋打扮,精神頭十足,讓小的都不認不出來了。”
此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太陽已經開始散發它的威力,易根健也不耐煩在太陽底下和人磨牙,喝道:“少說廢話,快點打開大門讓你根爺進去。”
“根爺且慢!小的還不知道你老人家來此有何公乾,你說明白了我也好稟明我家老爺早做準備呀!”話雖然恭敬,言下之意卻是不說清楚絕不開門。
陸仁嘉止住又要大發雷霆的易根健,從士兵手裡接過一個擴音器,對著門樓朗聲說道:“玉堂圍的百姓聽著,我們是中華光複軍,是反清興漢、光複華夏的隊伍。新an縣城已於前日為我軍光複,從今往後此地將不再受滿清官府的管轄,你們也不再是大清的臣民了。”陸仁嘉今年35歲,中等個子人偏瘦,從前是個什麽懂一點兒的萬金油。今天他自告奮勇帶隊下鄉,為此他專門穿了件87式夏季陸軍軍官服,掛著上尉軍銜,腰帶上掛著手槍,顯得威風凜凜。這幾句話說得振聾發聵,不管是音量還是內容都把裡面的人嚇住了。那肥佬梁說了句,“請諸位稍候片刻!”然後就沒音了,想必是去找能拿主意的人商量去了。
剛開始以為是漢奸引著洋兵來搶劫,聽過那兵頭的話才知道這夥人是反賊。雖然昨天就聽到風聲,縣城讓一夥洋兵給佔了,原以為不過是佔了省城的英夷所為,誰知道這禍事今天就找上門來了。肥佬梁是一個二十多歲的胖子,本名梁紹安,是梁家族長的侄子。他下了門樓飛快到跑進了內院,速度與他的體形完全不上襯。堂屋裡坐著一乾老頭,主位上一個花白頭髮的老爺,一臉富態,頭髮、眉毛、胡子梳得一絲不苟。周圍坐著的是各房當家的,都在等著肥佬梁的消息好一齊商議對策。做為談判代表梁紹安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也顧不得向各位長輩請安,就連忙報告了外面的情形。“這夥人雖然隻有十幾人,但個個衣束齊整,而且身材高大,手裡的洋槍也十分精良。不要說那些饑民一般的流賊,就是朝廷的綠營兵馬也不能相比,倒是和以前見過的那些西洋兵差不多,衣著打扮也很象。”
其實幾個大佬都偷偷派人去觀察過這夥人,對梁紹安的評價都表示認同,現在要討論的是到底讓不讓這夥人進圍。“這夥反賊理他做什麽?不過就十幾個人,還能翻了天不成?我們隻要把大門一關,他們就隻能在外面乾瞪眼,如果不識好歹,我就帶團丁滅了他們。不過就十幾條洋槍罷了,我們幾百人,一人吐口唾沫就把他們淹死了。”站在梁進榮身後的一個年輕人搶先發了言,此人正是梁族長的次子梁晉安,平日裡喜歡舞槍弄棍,有武秀才的功名,也是梁家團練的團頭。
“放肆!諸位叔伯面前哪容你胡說八道?!”梁進榮一拍旁邊的幾案,上面的茶盞隨之跳了一下。
被父親訓斥讓小梁有些訕然,又不敢頂嘴,隻得退到一邊生悶氣。幾房的主事互相看了看,也沒人敢出來附和小梁,全都一言不發。梁族長環視一周,看著一個個叔伯兄弟默不作聲,心中不由哀歎:平日裡為了些許蠅頭小利,各房爭得面紅耳赤,醜態百出。如今真出了大事,卻一個個傻眼了。真是豎子不足與謀!正暗自苦惱,忽然看到侄子梁紹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說道:“紹安你有什麽主意?盡管說出來!”又補充道,“說錯了也沒關系!”明顯的厚此薄彼讓小梁很不爽,不過他也不敢把自己的不滿表達出來。
“叔父有命,侄兒豈敢不從。如果說得有什麽不對,還請各位叔伯多多擔待!”梁紹安謙遜了兩句,接著就直接拋出自己的觀點,“依小侄的愚見,我們在這裡胡猜亂想也不是辦法,不如讓那夥人進圍問明了來意再作打算!”
這句話如油鍋裡澆入一瓢涼水,立刻引起了巨大的反應。剛才還象木偶一樣不肯開口的眾人,紛紛出言反對,無外乎什麽“引狼入室”,“開門揖盜”之內的結論,總之一句話,不能讓這夥反賊進圍。在他們看來,這夥反賊肯定是來“征集糧餉”的。這筆糧餉最終會分攤到他們頭上, 而這些人都是把自己的利益看得極重,豈肯出血,自然對肥仔的意見持反對的態度咯。
“都收聲!”梁進榮的大喊把所有的雜音都壓了下去,他對略現尷尬的梁紹安說道:“說說你的理由!”
梁紹安看了看四周怒目而視的長輩,再看著族長鼓勵的目光,咬牙說道:“那姓易的是縣衙上了名冊的快手,應該不至於明目張膽的勾結賊人來賺我們玉堂圍。想來所謂的光複軍佔據縣郭必定確有其事。侄兒雖不知這光複軍從何而來,但無外乎與那反清複明的天地會一個路數。長毛佔據江南,朝廷大軍已是疲於應付,廣東的兵馬又新敗於洋夷。想來這光複軍正是看清這一點,才趁機興兵,官府幾個月內根本無力前來剿除。不管今後如何,今年之內這新an縣內上上下下都得聽這光複軍。聽說廣州城被攻破之後洋夷也在城內新設了官府,這夥反賊一身洋打扮,說不定是洋人收買的漢奸,他們佔據新an縣城說不定有洋人在背後撐腰。”
因為身穿現代服飾,穿越者們再次被人當成漢奸,隻是做為當事人卻一點兒也不知情。一乾人在門外等了半個小時,還不見圍村的人回來答話,連陸仁嘉都等得不耐煩了,正要讓易根健再催促一下,就聽到圍屋的門後傳來一陣響動,接著就看見雙扇敲著銅釘的大門緩緩打開。一個年輕胖子走了出來,雙手抱拳連連告罪。“總爺大駕光臨,小人有失遠迎,還望總爺多多包涵!”說著站到路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梁家上下正在村內相候,還請各位總爺移步進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