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莞縣城南門,南門關廂大道旁的一個茶攤裡,史國安正在悠閑的喝著早茶。 就在光複軍衝進新安縣衙的時候,他也從後門溜之大吉。回到住處簡單收拾了些細軟,趕在光複軍封鎖之前,從北門出了城。知縣老爺是朝廷命官,自然守土有責,自己一個不入流的捕頭,可沒有殉城的必要。
出了城之後,他也沒多做停留就直奔東莞而去。東莞縣衙的捕頭與他是師兄弟,現在也只能先去投奔後者了,給東莞縣衙報信也是一個很好掩飾自己擅離職守的借口。
在一家還不知情的士紳家用緊急公務的理由借了一匹騾子,一路急行,終於趕在天黑前進了東莞城。
東莞知縣華延傑聽了史國安的報告也是大驚失色,四年前天地會造反曾一度攻陷縣城,雖然何六最終敗死,但其余部仍在廣西湖南肆虐。現在又有二鬼子佔據新安,近在咫尺的東莞說不定就是他們的下一個目標。
“你可看清了?真的是二鬼子?”華延傑厲聲向站在下首的史國安問道。
“小人句句屬實,不敢欺瞞大人。那夥賊人雖然蓄短發,著洋裝,與洋夷打扮相類,但面相卻與我大清子民無異,必是投靠洋夷的漢奸。”史國安肯定的答道。心中已打定主意,如果那幫二鬼子來攻東莞,自己再往廣州跑。
“貴縣黃大人現在身在何處?”華延傑與黃光周也有數面之緣,不禁擔心起同僚的處境來。
“黃大人吩咐小人前來報信之後,便去召集民壯準備禦敵,小人也是九死一生,方才擺脫那夥二鬼子的追擊逃出城來。黃大人想必還在城中與那夥二鬼子周旋。”周旋雲雲,不過是說得好聽罷了。史國安的言下之意是黃光周十有八九已經陷落敵手。
華延傑對史國安九死一生的說詞自然不信,甚至懷疑他是臨陣脫逃,只是現下大敵當前,諸事不宜深究。想要知道的已經知道了,也就沒史國安什麽事了。“你且先下去吧!本官有事相詢自會傳你。”然後自是與本縣的官佐士紳商量守城事宜。
接下來的幾天,縣城上下如臨大敵,數門緊閉,隻留下東面的迎恩門供人進出。民壯和各鄉召集的鄉勇統統上城守禦,告急文書循例向廣州府衙發了一封,至於能有什麽作用就不是華延傑能管的了。他也想向周圍的州府請救兵,但最近的駐軍在潮州,而且對方未必肯來。
又過了十日,傳說中的二鬼子沒有打來,新安方面反倒有零星的消息傳來。說是這夥二鬼子自號光複軍,人數有千余,一水兒的洋槍洋炮。新安縣官吏大多被逼從賊,辨子也被剪了。賊眾四鄉劫掠,要丁要糧,稍有不從就屠戳全村。又傳說賊眾在新安城南大興土木,據說是要挖掘前宋少帝埋在那裡的財寶,以此招兵買馬;又有人說是這夥髡賊在那裡修建宮室,準備建立偽朝。種種傳聞,不一而足。又過了一段時間,就在大家以為這夥髡賊要有所動作的時候,又傳來了他們與英國人大打出手的消息。東莞縣上下人等官民百姓無不認為這夥二鬼子跟洋鬼子是一夥的,他們之間打起來讓很多人都跌破了眼鏡。華延傑對其中的內情也不甚了了,不過這兩家狗咬狗那是再好也沒有了,最好兩邊都死傷慘重,最後自己不費吹灰之力收復新安,那加官晉爵還不是等閑事。
接下來事件的發展讓更多的人跌破了眼鏡,髡賊一而再的大敗英國人,不僅擊敗了從廣州來討伐的近千陸師,一個月後又把在北方把朝廷大軍治得沒脾氣的一萬多水陸大軍打得大敗,連割讓出去的香港島也丟了。在大家的認知裡,二鬼子和洋鬼子是徒弟和師傅的關系,點解這徒弟比師傅還厲害?殘余的英國人退到了廣州,躲進城裡就再也不敢露頭了,東莞官紳慢慢放下的心又被提起來了。從新安陸路進軍廣州必定要經過東莞,那時候自己又該如何自處?是開城投降呢?還是堅守城池呢?對方可是大敗萬余洋兵的虎狼之師呀!城內的民壯鄉勇讓他們去對付同樣是農民的反賊還行,要對付這髡賊,可能多半是望風而逃。至於普通老百姓,倒沒有什麽好擔心的。短毛匪,噢!不是,光複軍就算他們要勒逼錢糧,倒霉的也是那些地主老財,和窮人有什麽關系。這幾個月來來往兩縣的商販帶回了種種傳聞,光複軍整肅地方,除強扶弱,還重點打擊拐賣人口,地方治安頓時一清,真正是夜不閉戶。而且給他們當兵的,做工的,都能領到白花花的大米和白花花的銀子,這讓鄰縣這些三餐不濟的百姓分外眼紅。不少人開始憧憬光複軍什麽時候也能夠打到東莞來,自己也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
就在這一片紛紛擾擾中,史國安成了一個多余的人。師兄給他找了個住處安頓下來,可離開了新安,自己也沒了進項,雖然身上還有幾十兩銀子,但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師兄雖是捕頭,也沒辦法把自己安插進快班,那是要花錢的。誰知道髡賊什麽時候打到東莞來,實在沒必要花這個冤枉錢。所以這幾個月他只能靠替人站台幫閑,混幾兩銀子貼補一二。
今日也無處可去,史國安在茶攤把早茶喝過了中午,攤主也不敢趕他。而正在鬱悶的前新安捕頭正在後悔,早知這樣,當時就該留在城裡。從賊算什麽?柏貴堂堂巡撫都不怕,自己這個小小的捕頭怕什麽。沒見方師爺、熊典史現在過得有滋有味;剪辮子算什麽?剪了更好,這大夏天的頂著這麽長的頭髮也是難受。
正在自怨自艾之際,街上的人群突然奔跑起來,更有人在大呼小叫,剛才還安靜的關廂立刻變得象煮開了的鍋一樣。看著眼前的一幕,和幾個月以前的情形何其的相似,史國安暗忖:不會這麽巧吧?剛想到光複軍,光複軍就打來了。他幾步躥到街上,一把拽住一個悶頭向城裡跑的男子,“怎麽回事?”
那人一邊拚命掙扎,一邊大叫,“你個闔家鏟,想死別拉住我,短毛匪已經到寮步了,擋在路上當心吃槍子!”
史國安放開那人,拔腿也向城裡跑去。雖然他已經有了投靠光複軍的打算,但暫時只是一個想法,事到臨頭,還是要和師兄商量一下。
開始的一個月,縣衙一直有派人在兩縣交界的地方負責監視,把新安的情況上報縣裡。雖然一些混亂的消息搞得縣城一日數驚,但也讓縣衙有了預警的時間,只是光複軍一直都在新安境內折騰,過了一個月,大家不免松懈下來。等到光複軍與英國人開戰之後,監視的人也開始三天打漁兩天曬網了。所以才會出現兩個連的光複軍已經進入東莞境內一天了,縣衙還沒有接到報告。而各鄉的士紳都與光複軍達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沒人向縣衙報告,以至於光複軍都到了跟前縣裡才收到消息。
不久之後,華延傑也接到了報告,有兩路髡匪的前鋒已經到了寮步,人數有五六百,隨時可能向縣城撲來。華知縣連忙命令關閉四門,大索全城,凡是非本縣居民都統統抓起來,以防髡匪內應開城。接著一面召集官佐吏員議事,一面發文急調石龍等地的鄉勇進城來協防。
衙門裡的小吏來找本縣捕頭的時候,史國安也正和師兄在討論投誠的可行性。聽到師弟說出大逆不道的話,趙捕頭一點也不吃驚。師弟這幾個月的境遇他都知道,不過他也沒有辦法。能量有限,能幫的也就那麽多,至於等到光複軍兵臨城下的時候怎麽辦,他也不是沒考慮過。只是他與史國安不同,家中上有老母,中有嬌妻,下有幼子,做事總要三思而行。最後隻得告誡師弟,待機而動,先搞清光複軍的意圖。如果光複軍攻城,就勸說知縣開城,如果知縣大人要行那愚忠愚孝之事,為了闔城百姓計,少不得要行非常之事。
兩師兄弟商議停當,吏員也找上門來了。趙捕頭吩咐家人看緊門戶,便帶著師弟出了門。此時街上一片亂象,逃難的財主富商因為四門關閉亂成一團,快班壯班正在抓捕外地人,趁機敲詐勒索的不在少數。史國安看見恨恨的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等光複軍進了城,還有你們好果子吃!”
此時華知縣已經帶人上了南門的城門樓。光複軍雖然還沒來,但關廂的居民已經走避一空。光複軍號稱秋毫無犯,但槍炮無眼,等會兒打起來平白挨個槍子都沒地方說理。縣裡的壯班,加上幾家官紳府裡的家丁,好不容易湊出三百人。縣武庫裡找出一批大刀長矛,鳥槍火銃把大家武裝起來,兩門乾隆年間鑄造出來的大炮也被抬了出來。只是這些人個個都戰戰兢兢的,士氣全無。等了一個多時辰,石龍的官紳何仁山帶著五百鄉勇前來支援,才讓眾人緊繃的神經松馳了一下。還沒等大家高興太久,城外大板嶺山上出現了一面紅色的旗幟。
部隊因為要照顧馬忠再繪製地圖,所以所以行進的速度並不快,一路走走停停,甚至兩個步兵連還在一處小山坡進行了一次小小的攻防演習。 這是為了盡可能的預先熟悉東莞的地形,也是向更多的老百姓宣揚光複軍來了。雖然大多數老百姓看到光複軍的隊伍都躲得遠遠的,不過當部隊開始演習時,還是有很多閑人站得遠遠的圍觀,這難得一見的西洋鏡。
下午六時,部隊終於到達了東莞城南門外的大板嶺山腳下,陳威賦命令部隊就地宿營,自己則帶著軍官登上高處,觀察著東莞城頭的情景。通過望遠鏡,可以看到城門樓上人滿為患,其中幾頂紅纓涼帽格外顯眼,其余的人都是平民打扮,手裡的武器也五花八門。四連長看著密密麻麻的人頭,笑道:“這麽多人擠在一起,一炮下去他們的指揮就完了,步兵一個衝鋒就能把城門拿下來。”
“我們不是來打仗的。”陳威賦一句話打消了四連長誘人的想法,“我們沒有能力消化更多的地盤。”
“我們現在的主要任務是鞏固手裡的三個縣。”楊波在旁邊補充道,他是隨陸戰連一起來的。考慮到現在廣州附近一帶人數最多的武裝不是清軍,也不是英軍,而是各地以萬計的民團。而且經過幾年前何六的紅巾軍起義,東莞的民團得到了很大的發展,象蔣理祥隨隨便便就動員起兩千人,光複軍未來在廣東主要的敵人很可能就是這些人。所以楊波想就近觀察前者的戰鬥力,士氣和作戰方式,可惜虎門民團未能讓他如原。
“最主要還是我們不能自造武器,”七連長懊惱的說道,“能自造武器就可以爆兵,爆兵就可以一路平推……”幾個好戰份子不禁開始YY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