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住在鎮上的四家烈屬,已經到了中午時分,莊繼華提出招待首長用飯,被李維斯乾脆的拒絕了。這趟出門也算出公差,飯錢是可以報銷的。本來也花不了幾個錢,而且李維斯早有準備,背個“吃白食”的罪名就太不劃算了。 李維斯、呂卿候、莊老板加上十名士兵和莊老板的一名長隨,十來個人隨便找了一家路邊的茶攤,花一塊鷹洋借了攤主的鍋子和柴禾,開始燒水做飯。幸存者們出門辦事都會盡量不去光顧外面的飯店,尤其是小飯館,其衛生環境連被各種化工產品“鍛煉”得百毒不侵的幸存者都要甘拜下風。有人不聽秦獸醫的警告以身試毒,最後上吐下瀉三天。從此以後幸存者出門辦事,寧可自己攜帶方便食品,也不在外面下館子了。
李維斯從車後廂裡搬出兩箱康師傅香辣牛肉味的“來一桶”,一人發了一個。這些東西已經到了保質期的邊緣,幸存者抓住一切機會對其進行消滅,就這樣倉庫裡還堆得象小山一樣。李維斯親自示范了泡方便麵的技巧,大家對這種奇怪的食品充滿了好奇,有人偷偷舔了一下醬料,不習慣辣椒的南方人立刻就眼淚流下來了。莊老板看著面前這個好色的小紙桶,同樣的充滿了好奇,泡過熱水後,桶裡慢慢散發出一股濃鬱的香氣,引得他鼻子發癢,有些士兵也在吞咽著唾液。
三分鍾後,李維斯宣布可以開動了,周圍立刻響起吸溜的吃麵聲。塑料小叉子雖然用起來不習慣,但並不妨礙大家飛快的把面條送進嘴裡。南方人雖然大多不習慣面食,但架不住康師傅的味道太香了,甚至引來了幾十個路人的圍觀。不過李維斯低估了士兵的飯量,80克的面餅根本填不飽不他們的胃口,最後又一人再來了兩桶才算吃了個半飽。
吃完方便麵,李維斯吩咐士兵把面桶洗乾淨回收,一是環保,二是不讓帶有現代文字的東西流落出去。然後一行人在茶攤休息,準備下午兩點後再去走訪住在鄉下的烈屬。
莊老板恭恭敬敬的接過李維斯遞過來的香煙,又湊在打火機上點燃,自從幸存者來了龍崗,也帶來一些新的生活時尚,抽這種洋煙也是其中一種。廣東人本來有抽水煙的習慣,現在一些和光複軍走得近的人又帶動了抽洋煙的風潮。區政府征用了潘協慶的客棧之後,又給他找了個來錢的生意,就是販賣各種洋貨,不鏽鋼製品、塑料製品、化纖布還是主打商品,其中也有香煙,並很快成了老爺們擺譜的道具。能得到首長親自發的煙,夠莊老板回去吹兩天的了,據說這種中華煙是專供首長亨用的,外面有錢也買不到。
不知是心理原因,還是這煙真的好,莊老板隻覺得中華香煙正如首長介紹的那樣,香氣醇和、優雅、豐滿、協調,既有豐富性,又有層次感、細膩感,讓他很是陶醉。吞雲吐霧一番之後,莊老板自認與首長關系又近了一步,於是便問出了一直盤繞在心中的疑問。
“你問為什麽政府要幫成二旺養他老母?”李維斯呵呵一笑,“對,養他老母本來是他的事,但是他現在死了。雖然他是被英國人打死的,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政府征召他當兵,才會發生他死亡的情況。成家老母原本應該有三個兒子養老送終,現在因為我們的原因少了一個,我們就有責任代替死掉的成二旺贍養他老母,這才顯得公平公正。”
莊老板原本想請首長解開自己心中的疑惑,沒想到聽完李維斯的解釋更糊塗了。在他看來,發放幾十兩的燒埋銀子已經是仁至義盡了,還要贍養老母則是沒事找事了。只是這些話是非曲直可能說出口的,不僅如此,還要大大的吹捧一番,無外乎“愛兵如子”之類的馬屁。
“那象馬家這種沒有老人的情況不是太吃虧了?”呂卿候也提出了心中的疑問。“還有,如果沒有老人,卻有小孩的情況又該怎麽辦?”呂秀才知首長對所謂的上下尊卑並不看重,比下屬的疑問也是盡量解答,不過看在莊老板眼裡就太驚奇了。
“象馬家的那種情況可能是要吃虧一點兒,不過馬十五的老婆還年輕,有手有腳,自己也能養活自己,就算不能養活自己,她還可以改嫁呀!”李維斯耐心的解釋道,不過呂卿候對改嫁的問題有一些抵觸,“首長,難道政府支持寡婦改嫁?難道倫常不要了?”
李維斯這才發現自己講太多了,雖然他對所謂的倫常、守節有些看不慣,但也不準備現在就來挑戰傳統價值觀,“三座大山”是肯定要推翻的,不過不可能短時間就能完成,也許要幾十年。所以他馬上換了話題,“如果烈屬家裡沒有老人,但是有小孩,政府同樣有撫養的義務。不管有幾個,政府都會負責撫養到他們十八歲能夠自立為止。而且政府馬上要建立公立學校,烈屬子女都能免費就讀,以後學會一技之長,能保證自己養活自己。就算馬十五老婆那種情況,政府也可以給她安排一個工作,讓她不至於沒了生活來源。”
呂卿候雖對寡婦改嫁不能釋懷,但也知道鄉下地方對寡婦守節並不看重,也就不再在這個問題上深究。“諸位首長宅心仁厚,如此軍中將士絕了後顧之憂,必定臨陣效死,本軍也必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呂卿候的話雖不全面,但也不算錯,李維斯也知道也改變一個人的價值觀,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這時,旁邊有人大聲插口道:“重賞厚恤,不過是收買人心罷了。”
剛才講話的時候,李維斯就注意聽其他桌的客人在傾聽自己的話,本著宣傳光複軍政策的目的,他還故意提高了聲音,沒想到有人偷聽不算,還敢插嘴,甚至語帶諷刺。於是尋聲看去,卻見旁邊一桌坐著一個男子,第一個映入李維斯眼簾的是後者刮得返青的額頭,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讓見慣了土著百姓如雞窩一樣亂糟糟的發辮的李維斯映象深刻。三柳長髯讓李維斯猜不準他的年紀,身後立著一個跟班,一看架式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子弟。
沒等李維斯開口,莊老板已經認出了此人,有心想裝不認識,但轉念一想,自己還要在本地混,沒必要得罪這些地方上的大戶,於是跳出來替雙方轉寰。“哎呀!恕在下眼拙,沒想到是田老爺大駕。”接著向李維斯介紹道,“李首長,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本鎮世家田家的二公子。二公子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上前年剛中舉人……”說到這裡,莊老板卻住了口。這光複軍可是反清的,眼前這位恰好是朝廷的舉人,如果首長把他當偽官給辦了,田家還不得把帳算在我頭上?
原來是體制中人!李維斯心中暗想,難怪會唱反調。人卻拱了拱手,“幸會,幸會。我是本區派出所所長李維斯,田先生既然能考中舉人,肯定知書識禮,我倒想聽一下田先生還有什麽高見。能不能坐過來說話!”
那個田舉人也不謙讓,直接走過來坐在李維斯對面,拱手還禮,“先生二字不敢當,學生單名瑜,草字璞玉。這考科舉不過隻為以證所學,倒不是為了做官,讓李大人見笑了。”
你以為現在是明朝呀!舉人就想當官,如今捐班多如牛毛,連進士都不一定有官做,何況你這個舉人。李維斯暗自腹誹,嘴上卻道:“田先生潔身自好,實在令人佩服!”
田瑜搖搖手,“李大人過譽了。如今官場黑暗,吏製腐敗,學生讀的是聖賢書,豈會與彼等同流合汙。”難道也是一個不滿現實的體制中人?李維斯暗想,卻聽田瑜接著說道,“剛才所言不過是故作驚人語,大人勿怪!”好嘛!原來也是一個標題黨。
見李維斯含笑搖頭表示不在意,田瑜也愈加放膽直言了。剛才他路過茶攤,看到一眾短毛匪在此就食,便也找了個座位坐下,想就近觀察所謂的光複軍一番。李維斯的話引起了他的興趣,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光複軍一不收稅,二不開捐,撫恤部屬又毫不吝嗇,他們的錢從哪裡來?所以才故意冒出那麽一句,希望引起這個短毛官的注意。而且經過觀察他發現,這個短毛官也算通情達禮,就算見怪,憑他田家的名望也不會對他怎麽樣。事情也朝著他希望的那樣向前發展, 於是他直接把疑問問了出來。
“西洋有句俗話,勝利總是便宜的。意思就是兩國交戰,勝利的一方總比失敗的一方劃算,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戰勝方可以要求戰敗方做出賠償,比如十多年前清廷和英國從打的那一仗,清廷戰敗,與英國人簽訂《江寧條約》,共賠償英國?二千一百萬銀元,英國人是大大的發了一筆。所以英國人根本不怕清廷和它開戰,反正清軍怎麽打怎麽輸,輸了就要賠錢,他們贏一次就發一次財。”李維斯耐心的給周圍的人做著科普,這些事田瑜倒是知道一些,呂卿候、莊老板和土著士兵們卻第一次聽說,在他們的概念裡,已經無法想象二千一百萬銀元到底是多大一筆錢。
“大人的意思是,光複軍的軍餉撫恤都要英夷來出?”田瑜不虧舉人出身,馬上舉一反三。
李維斯點點頭,“對,戰敗賠償軍費是國際慣例。《江寧條約》賠的二千一百萬銀元中有六百萬是賠償收繳英國商人的鴉片,三百萬元是清廷替商行償還欠英國商人的欠款,另外的一千二百萬銀元就是賠償英國人的軍費。現在英國人被我們打敗了,賠償軍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英夷一貫奸詐,怕是不會心甘情願的出這筆錢吧?”田瑜擔心的說道,好象他也是光複軍的一員一般。
“英國人還有幾千俘虜在我們手裡,他們不出錢是不可能的。”李維斯很肯定的說道。“不說俘虜裡有一名將軍和一大堆校尉,就算那一千多普通英國士兵,英國政府都要想辦法把他們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