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到緊要關頭，越要冷靜淡定。

　　歷史是在宣府被改寫的，那麽就回到宣府，糾正歷史。

　　土木堡一役，明軍死傷過半。身為大明頂梁柱的年輕子弟，也都盡數折了進去。還有治國的文臣百余人，絕大部分都死在這場戰役中，完璧生還者寥寥無幾。

　　這場戰役，直接導致大明政治、軍事人才斷層，更直接將盛世大明推向了衰落。

　　袁彬伸手放到眼前，張開手掌，透過指節間的縫隙，望向千百年前，華北上空茂密的繁星。

　　這樣細密閃爍的星空，他也只在小時候的農村老家才見到過。

　　魔都的夜晚有星星嗎?

　　或許吧。

　　他從來沒有關注過。

　　但好像，也沒有機會去關注了。

　　耳畔風聲呼嘯，天上繁星閃爍，地上秋草拂擺。

　　袁彬緩緩將手掌並攏放下，收起心底的一絲失落，偏頭看了一眼軍營。

　　小皇帝帶的親征軍人數太多，哪怕是宣府這樣的邊陲重鎮，也無法完全容納。

　　夜色如水，梵空浩星。

　　朱祁鎮屏退親侍，罩了件錦衣衛的黑紋寬袍，偷偷溜出了營帳。

　　軍士正在安營扎寨，空曠巨大的宣府，因為熙攘而又不乏秩序的安營顯得熱鬧無比。

　　穿過燈火通明的主營地，朱祁鎮走向宣府鎮的荒地邊緣。

　　牛羊入了柵欄，已經在酣眠。

　　朱祁鎮注意到，空曠的草地上有一個人。

　　那人正斜躺地上，雙臂枕在腦後，翹著二郎腿。嘴裡還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毛茸茸的草穗在風裡拂擺。

　　是誰這樣大膽?

　　朱祁鎮走到那人跟前，用袖子掃了掃草皮，皺了皺眉頭，端端正正盤腿坐下。

　　袁彬掃了一眼不速之客罩帽上錦衣衛獨有的標記，輕松道:“星星真亮。”

　　朱祁鎮為袁彬沒有發現自己而暗喜，抬頭看向暗黑的天空，道:“像是捉了一捧螢火蟲，撒到天上。”

　　袁彬道:“還像打碎了的寶石，鑲嵌在黑暗裡，閃閃發光。”

　　朱祁鎮嘴角一笑:“什麽寶石能在夜裡發光?”

　　袁彬歪頭看了看身旁的人，總覺得這個筆直的坐姿，好像在哪裡見過。

　　“也許……是刷了熒光劑的寶石吧。”

　　“哈哈哈哈哈哈......”

　　朱祁鎮被袁彬突如其來的笑聲震驚了。

　　他還不知道，袁彬居然會笑。

　　他以為袁彬是從不笑的。

　　袁彬一個凌空跳起身，拍手打去沾在手上的濕土，又往衣襟上抹了抹，滿意道:“兄弟，我得去看看皇上，你也別浪太久，早回。”

　　袁彬學古人的模樣，對著朱祁鎮抱拳，轉身騰騰飛奔而去。

　　朱祁鎮盯著袁彬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一雙眼睛閃閃發亮，神情頗有些古怪。

　　“熒光劑…….”

　　朱祁鎮搖頭揮去寫在臉上的疑惑，四處望了望。見周遭無人，也學著袁彬的樣子，整個人躺平在草地上。

　　天上的星星真亮啊。

　　朱祁鎮笑了。

　　袁彬回到營帳口，發現燈火映照下，小皇帝崽子的帳篷裡突然多了許多人。

　　大半夜商議，難道是發現了瓦刺軍的動向?

　　袁彬大拇指摸了摸挎在腰間的繡春刀，輕輕掃了一眼帳篷。

　　厚重的帳篷簾被掀開，一個錦衣衛大步走到袁彬跟前:“校尉，你可算來了！”

　　錦衣衛警惕地看了看周遭，

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隻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袁彬死死握住繡春刀柄，下意識吞咽口水。

　　這是上一次小皇帝崽子死在自己跟前後，第一次見皇帝。

　　皇帝啊！

　　雖然在平等和諧美麗自由……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生活了三十年，但不知道為什麽，一朝穿越回百年前，真的要見皇帝了，腿還有些軟，心還有些虛。

　　“冰冰，我緊張。”

　　“想喝水。”

　　“不是……我想撒尿。”

　　一腳跨進營帳的瞬間，袁彬從善如流的收回架在半空的腳，往後退了兩步，滿臉笑意:“那什麽……我去消個水。”

　　錦衣衛一臉懵逼，他似乎是在校尉臉上看到了那麽一點點……心虛?

　　說罷後，袁彬提起腳，風一樣撒開腳丫跑了。

　　一陣冷風從錦衣衛臉上襲過，還沒緩過神，王振探出腦袋，問道:“袁彬呢?”

　　錦衣衛回過神，神色冷峻道:“稟翁父，校尉大人去消水了。”

　　王振拂下帳簾，瞪著錦衣衛道:“整日裡偏你們屎尿多！都什麽時候了，快去追回來！”

　　簡易草棚搭起來的茅廁外。

　　“校尉你好了嗎！”

　　好好好好個媽毛線的好！

　　錦衣衛身材壯碩，說話中氣十足，突然一聲催促，嚇的袁彬差點尿歪。

　　袁彬想念手機。

　　想念手機上的手電筒。

　　這裡好他媽黑。

　　大半夜的，也不知道尿沒尿準。

　　要是尿道了褲子上，他準備表演一個當場自殺。

　　錦衣衛見無人應答，挨個推開茅廁門，邊推邊道:“校尉你好了嗎?”

　　“校尉你好了嗎?”

　　“校尉你好了嗎?”

　　“校尉你好了嗎?”

　　……

　　袁彬提起褲襠漏風的褲子，總覺得涼涼的。

　　“好黑。”

　　錦衣衛站在茅廁外，聽到了一聲哀怨的“好黑”。

　　噗嗤一笑，錦衣衛捂住嘴，又張開手道:“校尉，我去給你提個煤油燈。”

　　一盞掛在草棚柵欄的煤油燈，點亮了袁彬的世界。

　　唯一有些黑暗的，是錦衣衛那雙跟燈泡一樣的大眼睛。

　　“我肚子疼。”

　　錦衣衛道:“校尉，事態緊急，王公公說了你必須回去。”

　　袁彬抱住衣裳，蹲在茅坑裡，低頭道:“我肚子疼。”

　　錦衣衛一跺腳，原本就不牢靠的茅廁咯吱晃動，煤油燈也來回搖晃，光影斑駁。

　　“皇上不見了！！”

　　錦衣衛聲音洪亮，一句話說出口，猛然捂住了嘴。

　　“什麽?！！”

　　袁彬這下子尿也不急了，肚子也不疼了。

　　騰的一聲站起來，提了褲子直往外衝。

　　邊走邊埋怨道:“你怎麽不早說！”

　　“那個小皇帝崽子，可千萬千萬不能出問題啊……”

　　錦衣衛沒有聽清第二句，解釋道:“王公公說此事機密，不可伸張……”

　　袁彬那股子慫勁突然變成了衝勁，他沒有退路了。

　　隻能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