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昱忽然蹙眉呻吟一聲,因為先前抖胸,扯動了肩頭的傷勢,不敢再過分動作,丟了條手帕給齊平川,“可別流血過多死了,回頭過來你家那丫鬟找我麻煩。”
這不是玩笑。
昨夜老王和李輕塵有意無意的激戰出了院子後,裴昱不是沒想過出手殺齊平川,只是在她心生殺意的刹那之間,忽生芒刺在背之感。
有人在遙遠的浣清河上盯著自己!
高手!
是裴昱迄今為止從沒見過的高手,這種無力抗衡的絕望感覺,只有教她練刀的恩師,和明王麾下那個最強怪胎曾經讓她感受過。
她絕對相信,一旦出刀,死的不是齊平川。
而一定是自己。
齊平川用手帕捂著鼻子,模糊的嘀咕了一句血沒白流。
這一波不虧。
在廂房分主賓坐下。
裴昱腿上有傷,不能文雅跪坐,於是大咧咧土匪坐姿。
不過齊平川眼裡,她怎麽坐都好看。
恰好客棧小二送來酒菜,看見齊平川的樣子,訝然問道:“齊大人這是怎麽了,是上火了麽,要不我讓廚房做碗清心蓮子羹。”
裴昱立即接道:“嗯,他是上火了。”
齊平川惱怒的盯了她一眼,鬱悶的道:“沒事,你先下去罷。”
各自斟酒。
本是敵人的一男一女卻像是熟稔至極的朋友,輕輕碰杯之後,齊平川拿起筷子,邊吃邊說道:“明王是個什麽樣的人你心知肚明,先前陪三世子梁琦來雙陽的三個金劍義子,想必下場有些淒涼罷。”
裴昱嗯了一聲。
有些心不在焉的夾了一截菜頭,“你以為明王麾下有幾個裴昱?”
像我這樣的高手,這一次縱然任務失敗,明王也最多是呵斥幾句,絕對不會降下什麽嚴厲懲罰——明王大世子也會為自己求情。
想起那位視自己入親生妹妹的書呆子大世子,裴昱隻覺一陣黯然神傷。
齊平川語結。
一想也是,像裴昱這種身手的人,任何一個藩王或者奸相、陸炳,如果有可能,都會不遺余力的拉攏她。
要策反她任重道遠。
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許久,八分飽時齊平川放下碗筷,喝了口茶水,吃了兩瓣水果,然後看著裴昱細嚼慢咽。
也不說話,等她慢慢吃完。
因為裴昱有傷,是以吃得極慢,當裴昱放下碗筷時,齊平川才開口問道:“我有些疑惑。”
裴昱擦拭著嘴角,“放。”
齊平川怒目,“能不能矜持點,女孩子家家的,說話就不能溫婉些麽。”
裴昱理直氣壯的瞪回去,“我可是江湖兒女。”
齊平川頓時吃癟,無奈的道:“昨夜你已明白任務失敗,為什麽沒有選擇離開雙陽城,而是留下來養傷,你該不會認為還有機會得到詔書罷。”
裴昱呵呵,“不告訴你。”
齊平川一臉自信,撩了撩額頭前的短發,笑得很無賴,“肯定是你被我強大的人格魅力征服,打算留在我身邊,幫助我實現傲氣凌雲的壯志,我知道你害羞不好意思,沒關系,說出來沒人笑你,畢竟像我這樣的男人,喜歡上了不丟人。”
裴昱瞠目結舌。
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這是何等的不要臉。
氣氛活躍開了,齊平川話鋒一轉,正色道:“好吧,是我想太多,說正事兒,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留在雙陽城,
但這也是我希望的,給我們彼此一點時間,我會證明,我比明王更值得讓你交心以待。” 裴昱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齊平川見裴昱油鹽不進,心中一狠,就欲使出殺手鐧。
他相信,只要說出這件事,裴昱一定會考慮離開明王,從而和李輕塵一般,選擇和自己合作,只是看著裴昱那張略有嬰兒肥的臉,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真相總是殘忍的。
可若是不說,裴昱會永遠被騙在鼓裡,等她將來明白,那才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冰火兩重天中,齊平川還是選擇了緘默。
徐徐圖之。
這個從陳弼處得知的關於裴昱身世的真相,趁她養傷的這段時間,慢慢揭露罷。
起身,“歇著罷,我得走了。”
裴昱很意外。
她本來已經做好了準備,然而他卻不說?
看著齊平川離開院子的背影,裴昱一直坐在原地沒動,哪怕小二來收拾碗筷,她也一直默默坐在那裡,如一尊雕塑。
直到李輕塵推門而入。
李輕塵的身份很特殊,既是繡衣直指使陸炳的繡衣死士,又是信王的尖獠死士,更是隴西李氏僅存的一位族人。
裴昱很難對他產生信任。
此時卻笑了一笑。
李輕塵知道裴昱不是對自己笑,應該是那個讓人刮目相看的齊平川做了什麽事,讓這位明王金劍義子中實力在前三甲的女子暖心了。
默默的坐下,彼此沉默。
許久,裴昱才道:“雖然我受傷,不過你殺不了我。”
李輕塵搖頭,“我不是瘋狗。”
我想殺的人,從始至終,其實都只有滅門仇人信王,只可惜信王多疑,哪怕自己成了他的心腹尖獠死士,也沒抓住一絲刺殺的機會。
自己對此已經絕望。
當然,如果能殺了齊汗青之孫,也勉強算對得起祖訓。
裴昱目光奇怪,說了句很不符合當下場景的話,“陳弼是個很可怕的讀書人。”
李輕塵卻懂了,點頭附和。
裴昱繼續道:“所以,你真的打算聽從陳弼的話,選擇齊平川以及他身後的那股力量,就為了能有一個手刃信王的機會,值得嗎?”
一旦做了個選擇,也許會失去很多。
李輕塵卻反問她, “那你呢,陳弼昨夜說過的你身世,如果是在騙你,你就真的願意為了這麽一個有可能是謊言的承諾留在雙陽?”
裴昱想了想,沉默不語。
其實自己和李輕塵一樣,也只是為了那麽一線希望而已。
沉默。
兩人忽然生出一股同病相憐之感。
旋即同聲歎道:“讀書人真可怕。”
昨夜事情收官之時,按照齊平川的設計,裴昱很可能會因為齊平川的一丁點私心不死,但李輕塵是必死無疑。
然而無巧不成書。
李輕塵的身份,讓齊平川改變了主意,救了他一命。
於是在齊平川著人收拾完客棧後,來了一位讀書人——雙陽縣縣令陳弼,這位讀書人三言兩語就讓李輕塵選擇了留下。
更用一個塵封的真相讓裴昱留下。
直到此刻想來,兩人才恍然大悟,從齊平川做局到收官,其實一切盡在陳弼預料之中,連李輕塵的詐死和裴昱的重傷,都一絲不差。
最後更是以三寸舌留下了兩人。
端的是可怕。
陳弼背後的那股力量,以及那遍及整個觀井天下且無孔不入的情報網,讓人遍體生寒,似乎世間沒有他不知曉的隱秘一般。
雙陽城這股力量,究竟是誰在主宰?
又布局了多少年?
僅是稍微涉深的想一下,兩人渾身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尤其陳弼
這個讀書人深不可測,仿佛是一座無盡深淵,足以吞噬任何存在。
他才是這真正的雙陽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