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飯,方大郎不舍地看著方蔣氏。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方大郎在飯桌上感受到久違的歡聲笑語。
而方大郎也清醒地認識到在這裡,方蔣氏是真真的開心,就連文硯都比在家活潑許多。
想到家裡死氣沉沉的氣氛,方大郎心底堵得慌。
都怪周小花!
若不是她挑事,方家又怎會分崩離析?
方大郎絲毫沒有意識到,方家人離心到這般地步,不光是周小花的折騰,他也脫不了乾系。
“娘,我跟三郎說了,你這藥費不能光三郎出,我跟二郎也要盡一份力,娘你放心,不管花多少銀子,我們一定會把娘治好的。”方大郎握著拳頭,在方蔣氏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證。
馮輕譏嘲地勾著嘴角。
不用馮輕開口,方蔣氏作為親娘都聽不下去了,她好笑地問“那你打算出多少銀子?又怎麽保證把我治好?”
便是她回去村裡,方大郎整日去上工,哪有空閑照顧她?
不讓她照顧就不錯了。
三郎媳婦雖然沒提,可秦淑芬還是悄悄跟她說了,這藥錢怕是不便宜,哪怕人家大夫沒多收,恐怕這幾日的藥也得十幾二十兩。
方大郎像是被勒住了嗓子,來了縣城後他才意識到他那一兩銀子在縣城啥都不能乾。
“娘,我讓小花過來照顧您。”
提到這個,方大郎總算有了底氣。
論賺錢本事,周小花是不如三弟妹,可是論照顧人,三個兒媳中,周小花是最能乾的,三弟妹是個小姐,來家裡飯都不會做的,二弟妹更別提了,整天就知道尋些吃的,唯有周小花照顧一家老小好幾年了,最是得心應手。
這下輪到秦淑芬翻白眼了。
可她作為弟妹,不好當著大家面反駁方大郎,她使勁朝馮輕使眼色,不想讓馮輕答應。
馮輕還沒拒絕,方蔣氏笑了,“你可拉倒吧,你那媳婦也就照顧你跟兩個孩子還算用心,至於我這老婆子,可沒福享受她的伺候,當日分家的時候三郎說了,你就顧著你爹就成,至於我,好在三郎媳婦不嫌棄,我就跟著他們了。”
秦淑芬有話說了,“娘,你還有我們呢。”
“可是娘——”方大郎慌忙地想再勸說。
方蔣氏可是說過的,哪怕死,她都不會離開方家的,這,這怎就變了?
“大哥若是真不放心娘,不如就先回去上工,娘的醫藥費還指望大哥,若是大哥想娘了,可過來看看,至於大嫂,還是別來了,娘有二嫂跟娘子照顧就成了。”方錚知曉娘子的忍耐已經快到極限了,他打斷方大郎的話。
方大郎祈求地看向方蔣氏。
他希望方蔣氏能開口同意。
方蔣氏卻點頭,讚同方錚的話,“你爹就足夠你們兩口子操心的,回去好好過日子,好好教兩個孩子,我聽三郎說了,待文浩能去學塾了,他會給文浩找個好些的先生,你回去跟你媳婦商量一下,若是她同意,就盡早吧。”
以往方蔣氏還覺得文浩年紀小,上學也不著急,可就這麽一對爹娘,她怕孩子被帶壞。
方蔣氏這話在方大郎聽來就像是在交代後事。
方大郎毫無預兆地就哭了。
方蔣氏一臉莫名,“你哭啥?”
“娘,你別丟下兒子,沒了娘,兒子該怎麽辦?”方大郎抱著方蔣氏的腿哭的慘烈。
一直以來家裡都是方蔣氏做主,他只需照著方蔣氏說的做就行,就連周小花都只是一天到晚圍著他跟兩個孩子轉,其他是什麽都幫不上他的。
方大郎不敢想象沒有方蔣氏的日子他該怎麽過。
方蔣氏被驚的一哆嗦,“你都是兩個孩子爹了,還指望我呢?行了,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趕緊回去吧,我就不用你操心了。”
抱緊方蔣氏的腿,方大郎死活不走。
“大哥,娘若是要恢復,還需要很多銀子,你抱著娘哭是哭不來的。”方錚一語擊中要害。
方大郎哭聲一頓,他握著拳頭,說“那我現在就回去,娘你放心,我會多賺些銀子的。”
這大郎莫不是傻了吧?
方蔣氏詢問地看向方錚。
“方大郎已經等不及要走了,他起身,朝方錚說“三郎,這縣城醫館好,就讓娘先在這裡住下,等娘好些了,我再將娘接回去。”
“娘,那兒子就走了,你好好保重。”
心裡疑惑又多了,方蔣氏卻也沒開口問,她擔心再惹方大郎哭一通。
總算送走了人,馮輕提著的那口氣總算是吐出來。
她仰頭看方錚,“相公,大哥這是受什麽刺激了?一驚一乍的。”
“變故使人成長。”方錚只能這麽說。
這個說法馮輕讚同,她一直沒機會問方錚,有關方老頭的事,“那你今日去那邊,結果如何?”
“有人利用了他,想阻止我明年的鄉試。”方錚沒隱瞞馮輕,不過他也不會讓馮輕擔心,“強子哥留在小溪村,他暫時死不了。”
“相公,你知道是誰?”這結果出乎馮輕的預料,她本以為方老頭是受不了一直臥床不能動,這才有了尋死的心,她心再次吊起來,擔憂地問“對方一次不成,會不會對相公你不利?”
若不想方錚參加科考,最直接的應當就是直接對方錚下手了。
她捂著胸口,“相公,要不這樣,你讓強子哥過來縣城吧,你一個人進進出出的,我不放心。”
“娘子多慮了,能想出讓我推遲三年科考這主意的,不是個聰明人,這事很快就能解決。”方錚卻不太在意。
他雖四肢不勤,卻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有些時候,腦子真的是很好用的。
“娘子,這事莫要跟娘說,你信為夫,不出三日,這事就能解決。”快要到家門口了,方錚將馮輕帶到自己面前,他將手擱在馮輕的脖頸一側,細細摸索,眷戀不已,“為夫說過的話不會食言。”
“好,我信相公。”馮輕有些沮喪,“我也不能幫相公的忙。”
原來那些穿越過來有武功的情節都是假的,身在這裡,馮輕深切地體會到,身為一個婦人,能做的事實在太少。
“娘子已經幫了為夫太多,娘子無需妄自菲薄。”方錚低頭,飛快地在她唇角親了一下,笑道“娘子,為夫可真是對你無法自拔了。”
每每方錚說這種讓她臉紅的話,馮輕就沒心思想別的了。
她臉又發燒。
清了清嗓子,馮輕扯著方錚的手,“咱們快些回去,別讓娘久等了。”
“好。”
兩人手牽手進了院子。
在方家院門關上後,隔壁院門打開,謝俊明站在門口,朝方家門口看,眼神晦澀不明。
這方錚果真是靠著一張臉跟花言巧語騙了她!
腦子裡不停閃現馮輕羞紅了臉的一幕,謝俊明捏著拳頭,心痛交加。
“四郎,你不是要去書鋪?怎了?是不是銀子不夠?”身後傳來謝大嬸的詢問聲。
“夠了。”謝俊明收拾好情緒,匆匆說“我這就去了。”
方家院子裡,方蔣氏還是不放心地又問了方錚,“你爹他為啥就想不開了?照我看,他這又是要想法子讓你接他出來。”
方老頭躺的不算久,若是有人好好照顧,每日給他按捏,他是能說話起身的,最好的情況是,他還能站起來,只是走路需要拐棍而已。
“他已經打消了尋死的念頭,再不久,兒子便會將他接出來。”方錚跟方蔣氏說。
至於他對方老頭說的三年後再考也不晚之事,不過是隨口刺激方老頭而已,三年時間他不願意等。
“哎,作孽啊!”方老頭這般拖累兒子,方蔣氏就更心疼方錚。
“娘放寬心,這都不是大事,娘的安危在兒子心裡才是大事。”大約是跟馮輕在一起久了,方錚在哄方蔣氏時也有一套了。
女子不管年紀多大,都愛聽好聽的話,方蔣氏也不例外,聽方錚這般說,她眉開眼笑,心裡的顧慮也打消了許多。
“你這孩子。”方蔣氏招呼方錚,“快回去歇著,跑了半天,今天還去那縣學不?”
“去。”方錚牽著馮輕,跟在方蔣氏身後,“聽了先生的教授,兒子受益良多,耽擱半日已經是太久,兒子還需早些去。”
“那別耽擱了,這就去吧。”兒子的學業最重要,方蔣氏早將方老頭拋在腦後了,她催促方錚。
視線落在方錚跟馮輕交握的手上,方蔣氏又對馮輕說“三郎媳婦,你送三郎去門口。”
這正合馮輕的意。
若不是方錚堅持,馮輕都恨不得把方錚送去縣學,如今方蔣氏跟秦淑芬在,馮輕也不好整日跟方錚黏在一起,這種兩人單獨走一段的日子已經許久不曾有了。
鄧佳凝的事還沒解決,方錚不允許馮輕在外頭多呆。
“那相公你小心些。”
等方錚離開後,馮輕並沒聽他的話,立即回去,而是轉去了街上。
來縣城這麽久了,主街周圍的鋪子她基本已經知曉,馮輕走的不遠,那鋪子不在主街,馮輕穿過一個十字路口,又朝南走了約莫百米,停在一處鐵匠鋪子門口。
“夫人想打個啥?”平常來他鋪子的大多是男子,像馮輕這般小媳婦倒是少見,那鐵匠笑問。
“我想打個袖箭。”馮輕說。
“啥?”這鐵匠鋪子一時沒聽明白,也不怪他懵,來他這鋪子裡多數打農具,也有菜刀的剪刀啥的,可武器還是頭一次,別說袖箭了,就是長刀長劍都沒人要過。
當然,他一個小小鐵匠也沒本事打那個。
馮輕也沒想過這鐵匠會打,她跟鐵匠尋了張紙,又從他家灶膛裡尋摸出一根炭塊,畫出袖箭的大略樣式。
馮輕知道袖箭,還知道袖箭構成,這都得益於她有個愛收藏刀劍模型的遠方表弟。
“這東西我恐怕是打不出來。”鐵匠看了半晌,只能搖頭,“這東西太精細了,且這需要銅來做身,我沒做過這個,怕是會做壞。”
說著,他又指著那箭,說“這個我能做出來。”
而後看著馮輕畫出來的袖箭筒,再次搖頭,“就是能做出來,也不一定合夫人的要求。”
而且這些還會試許多次才能成功的。
太破費。
“大叔,你盡量做,至於成本跟花費,你無需擔心,我付。”馮輕看出來,這鐵匠雖開始決絕搖頭,可後來語氣就軟了,她看了鋪子裡掛著的各種鐵質物件,馮輕知曉這大叔手藝不錯。
“那也不一定能成。”鐵匠還是搖頭。
“那這樣,大叔你盡量做,不管成不成, 都算我的。”馮輕面上露出哀求的神色,她苦澀地說“大叔你別誤會,我不是壞人,我做這個也是為了以防萬一,我跟相公來縣城不久,我們也不知道得罪了誰,總有人給我們使絆子,前段時日,還有人想帶走我,我跟相公也是實在沒辦法,還望大叔幫幫我。”
馮輕年紀跟這鐵匠的女兒差不多,她帶著哭腔的哀求讓他心軟,他歎口氣,說“那行吧,我盡量,還是那句話,做不做得出來我也不能保證,你五天后再來吧。”
“謝謝大叔,我跟相公一定會銘記大叔的恩情。”馮輕感念大叔的好心。
那大叔被說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又看著與他閨女差不多的馮輕,就忍不住提點幾句,“哪怕是做出來,不到萬不得已,你們也別用這個,到底是傷人的東西,傷了人,你們也得被帶去問,這進了官府,可就不好出來了。”
“大叔放心,我跟相公做這個也是以防萬一,我們不會傷人性命。”馮輕跟鐵匠保證。
“那就好。”相由心生,鐵匠也見多了來來往往的人,他這麽大年紀了,看人也有準頭,鐵匠大叔看出馮輕是個溫和良善的人。
馮輕再三感謝,又留下十兩銀子,還對鐵匠大叔說了,她今天帶的不夠,過兩天再送些過來。
鐵匠卻搖頭,道“這就夠了。”
馮輕如此信任他,原本他也有些興趣的,這番就更上心了。
他估摸著十兩銀子也差不離,不夠他就先墊付一些也成。
馮輕離開後,鐵匠這才望了望天,跟聽到動靜走過來的婆娘說“咱這清豐縣到底是不如以前安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