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慶頓時一個激靈,從床上一躍而起,但驚魂稍定之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著兒子質問:“曉宇,你在說啥?”
兒子的表情非常緊張:“我剛才趴門縫看到阿媽在客廳裡打電話了,讓民警叔叔過來抓您。她現在出去迎民警叔叔了。”
楊萬慶心裡一沉,幾乎忘記家裡已經安裝了座機。但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妻子居然背叛自己!
他顧不上感謝兒子的通風報信,立即衝出臥室。當一搜查整個家,果然沒有發現妻子,廚房並沒有要做飯的跡象。看樣子兒子決不是惡作劇,妻子真的與自己反目成仇了。
他心裡一陣悲哀,但現在還不是悲傷的時候,他必須吞下一切苦水,立即脫離這個險境。當妻子對他背叛的時刻,所謂的家就不是溫馨的港灣,而是一個充滿危險的是非之地!
他立即開門衝出去,剛走出沒幾步,就在樓道裡遇到回來的妻子。顯然,對方發現自己這樣出去不好,還不如等候在家裡迎候警方。
程學美一看他慌張往外走,心裡頓時一沉,趕緊攔住他的去路。
“你要出去?”
楊萬慶一副黯然:“我不出去,難道等你叫來人抓我嗎?”
程學美臉色一變,趕緊辯解:“我沒有呀。你是不是聽錯了?”
她沒有想到是兒子出賣她,還以為自己剛才打電話不小心,讓丈夫在臥室裡聽出個子醜寅卯呢。
“我聽錯了?你果然打電話報警了,剛才出去想迎接他們吧?”
程學美聽丈夫這樣一說,才意識到可能是兒子為丈夫通風報信了。她在心裡懊惱的同時,趕緊掩飾:“你別聽曉宇胡說,我出去是買東西。”
“哦,東西呢?”
程學美表情一下尷尬起來:“我···忘記帶錢了。”
楊萬慶一看她的掩飾神態,便更加確定了,不由怒道:“你就別跟我裝了。我做夢沒有想到你是一個出賣自己老公的女人!”
他的喝斥令妻子不再掩飾了,而是怒目相向:“楊萬慶,這是你作繭自縛,居然還怪罪到我的頭上了?我身為國家幹部,豈能包庇你這個逃犯?”
楊萬慶先是一呆,隨即連連點頭:“好好好,你真是一個好幹部,懂得大義滅親了。”
他不想跟妻子再廢話,立即奪路而逃。因為他清楚警方出警的速度。
程學美豈肯善罷甘休?
她清楚憑自己根本擋不住丈夫,哪怕對方已經極度疲憊,但依舊是一個強壯的男人,於是就迎上去死死抱著了他的腰,儼然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做一副阻止丈夫出逃的枷鎖。
楊萬慶清楚目前情況是萬分緊急,再也顧不上憐香惜玉了,衝著妻子的後腦海就是一拳頭。
程學美感覺腦袋嗡的一下,接下來什麽都不知道了,緊抱丈夫的胳膊慢慢松懈下來,身體也軟綿綿地癱倒下來。
楊萬慶不忍心妻子昏倒在充滿棱角的樓梯上,匆忙之中俯身抱起來她,然後轉身幾個箭步回到家門。
兒子正在門口張望,一看阿爸抱著阿媽回來了,不由一愣。
楊萬慶顧不上衝兒子解釋什麽,趕緊把妻子的身體放平在裡屋床上,然後再衝出家門,並不忘交代兒子一句:“照顧好你的阿媽。”
他這時克服身體的疲倦,腳步匆匆下了樓梯。此刻,外面天色已經暗淡下來,鮮有行人。似乎所有人都呆在家裡安逸享受晚飯的樂趣。而他卻要餓著肚子倉皇逃竄——
他這時慌不擇路,再加上內心的悲哀,完全不辨方向了,就連意識都混沌起來,隻感覺兩耳呼呼生風。等到他體力最終不支摔倒時,發現他已經身處郊區了,而夜幕徹底降臨了。
他乾脆趁著夜幕的掩護在原地躺了一會,直到讓自己的呼吸調節均勻。
這時候,他隱約聽到市裡方向傳來了警笛聲,估計警方正四處追捕落荒而逃的他,便再也不敢耽擱下去了,拖著沉重的身軀繼續往夜幕深處遁去。
當天亮之後,他又回到了幾十裡之外的那片小樹林,能夠在身體極度疲憊情況在徒步幾十裡也許只有他能夠做到。而他自己清楚明白,自己必須要活下去,並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因為他不是為了自己活,而擔負著阿姐對他的殷切期待。
為了不讓晨練的人打擾自己,他於是就躲在小樹林深處,並且讓自己臥在沒膝的雜草叢中。內心無比悲愴的他想麻痹自己的神經,但始終無法讓自己昏睡過去。妻子的絕情令他肝腸寸斷。可是,他現在連宣泄的力氣都沒有了,而且又饑又渴。此時的他多麽渴望能夠躺在舒服的床上,得到一份溫馨的照顧···
他不禁懷念起在島上的日子。那對善良的守島夫妻似乎正滿臉關切注視著他。他動情地流淚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了簌簌的聲音,而且越來越清晰。
他的頭腦頓時警覺起來,順從聲音微微側頭——
他的眼神頓時瞪圓了,一條小青蛇正在他的頭部一側慢慢滑行,雖然沒有直接攻擊他,但也給他帶來不確定的風險。
就連你也想跟我過不去?
他心裡咒罵一聲,立即伸手抓住小青蛇的頸部,並不理會對方拚命扭動身軀,把它舉在了自己的面前。
這是一條無毒的小蛇,否則他就危險了。不過,他並沒有想放過它的意思,因為數天沒有進食的他已經饑不擇食了。
他遲疑一下,終於把小蛇放在嘴邊,再狠狠一口。
此時的他完全品不出蛇身上的腥味,當第一口下去,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一刻鍾下來,他把吃剩的蛇頭和一根軟骨拋在一邊,再閉上雙眼養息。
這條小蛇成了他救命口糧,經過一覺醒來,讓他的身體恢復了很多,就連精神也亢奮起來。他心裡不由一動,立即沿著雜草叢仔細搜尋起小動物,只要是能吃的,就毫不猶豫逮住,並毫無不留情地填入口中。
可是,初冬的季節,萬物都好像鑽入地下冬眠了,能讓他選擇的小生物少之又少,就連植被都要乾枯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踏出樹林半步,好像自己一旦出去,就會像一個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想想自己的妻子那樣絕情待他,他還會相信別人嗎?
不過,有一個人必須讓他相信,那就是他的發小。如今,他的所有出路不得不寄托在發小身上。可對方怎還不出現?
他又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終於一個人影出沒在小樹林的邊緣。
身在林子深處的他頓時覺察到了,立即緊張地蹲下身子,盡量去捕捉那個時顯時沒的人影。
就在這時,人影突然從林子深處喊話:“阿慶!阿慶!你在嗎?”
“是祥子!”
楊萬慶頓時激動起來,立即站直身子往外大踏步——
“祥子,我在這呢。”
他擔心發小回走,人還沒現身,首先向對方打個招呼。
發小立即順著聲音疾步靠上去——
當他倆在小樹林當中邂逅時,發小頓時露出驚訝的表情:“阿慶,你這是怎了?”
楊阿慶心頭一震:“我怎麽了?”
發小一指他的鼻子:“你自個照一照鏡子吧,簡直就像一個野人。”
楊萬慶黯然苦笑:“我這幾天就生活在野外,當然像個野人了。”
“難道你沒回家住?”
楊萬慶鼻子一酸,眼淚差一點沒掉下來“回家?我差一點沒進去。”
“到底怎麽了?”
楊萬慶滿含悲傷把回家的經歷跟發小講述一遍。
發小的眉頭頓時擰一個勁兒:“這就奇怪了。”
“怎麽個奇怪法?”
“如果警方知道你沒死,並且就在本地,為啥不撒網抓捕你呢?”
楊萬慶反問道:“你怎麽知道他們沒撒下大網?”
發小解釋道:“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這裡滿是關於你的通緝公告,可是啥都沒有呀,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楊萬慶也是很奇怪,已經一天了,警方為啥還沒有大張旗鼓抓捕自己?
不過,他已經顧不上多想了,而是用質疑的眼神盯著發小:“我托你辦的是怎樣了?”
發小趕緊回答:“我的熟人剛剛打電話告訴我,那對守島夫妻今天就動身回蔚山島了。估計他們已經到了碼頭了。”
楊萬慶眼前一亮:“如此說來,我今天就可以劃船回去了。”
發小顯得很驚訝:“你要劃船回去呀?”
楊萬慶苦笑道:“我如果不自己劃船回去,難道還能搭他倆的便船嗎?”
發小好奇道:“難道你現在就回去嗎?”
楊萬慶反問:“就連你都不能收留我,難道還讓我在這裡多遭一天罪嗎?”
發小有些擔憂道:“那對夫妻不會了解你的底細吧?”
楊萬慶思忖道:“我估計他們的上級還不可能在短短幾天就了解我的底細。再說,就算了解了,也未必馬上告訴他們。換句話說,就算那對夫妻知道了我底細,鑒於我的救命之恩,也未必向程學美那樣出賣我。”
發小很是驚訝:“你還救過那對夫妻呀?”
楊萬慶不想跟他講得太多,含蓄地拒絕:“這說來話長。反正我只要到了那個島,就等於到了真正的家。”
發小因為他要著急離開,也無法問得太多,於是對他交待:“既然你把那裡當做真正的家了,那就在家裡等上五天。到時會有一艘商船會繞道去那個島接你去東南亞。”
楊萬慶顯得很興奮:“此話當真?”
發小點點頭:“嗯,我已經安排好了。你要在那個島上等候休息。那艘商船只要一接近那個島,就會鳴汽笛提醒你的。你只需要出海迎一下就可以登貨輪離開了。”
楊萬慶清楚發小一定出了很大的力才做到這一點,不由心懷感激地握住了他的手:“祥子,我之前錯怪過你。虧你還這麽幫我。我的阿姐真沒看錯你。我···我只能大恩不言謝了。”
發小有些不好意思了,出拳擂了一下他的肩頭:“你呀,咱們哥倆可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你還跟我客氣啥?”
就要跟發小分別了,他不禁又想到了阿姐,只能含淚囑托發小:“祥子···阿姐就全拜托你了···”
發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放心吧。從現在起,你的阿姐就是我的阿姐。”
楊萬慶一想就要離開了,又禁不住辛酸的淚水,隻好扭頭就往外走——
發小趕緊追上去:“難道你就這樣去港口嗎?”
楊萬慶知道自己的樣子很嚇人,趕緊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起碼讓雞窩一樣的頭髮梳理一下。
發小搖搖頭:“我不是指這個。港口距離這裡起碼四十裡呀。”
楊萬慶這幾天僅僅靠一條小青蛇補充能量,一聽發小這話,頓時泄勁了。
“祥子,你能帶我去港口嗎?”
發小點點頭:“當然可以。雖然目前不十分方便,但我起碼要送一送你。”
楊萬慶鼻子一酸,知道此處一別,再回無期。
他騎在發小的摩托車上,望著眼前熟悉景物擦肩而過,心裡不禁百感交集,當一想到可能再見不到阿姐時,內心的傷痛難以釋懷。
“祥子!”
正專注駕駛摩托車的發小微微一怔:“你要幹什麽?”
“我···想再見阿姐一面。”
發小一皺眉頭:“現在恐怕不是時候,人家正在上班,肯定要查房。你這副樣子會讓人家產生疑心。”
楊萬慶一想到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說不定民警已經潛伏在阿姐的病房裡了,之前不是新來一個不明的女護士嗎?
他想到這裡,只能忍痛放棄這一想法,繼續向港口挺進。
到了港口,他順利找到了那條小船, 並在發小幫助下付給了那位碼頭工作人員二十元錢,作為人家保管小船的辛苦費。
楊萬慶登上小船,要向蔚山島方向進發。
由於碼頭上人多嘈雜,發小不宜跟他交代太多,僅僅是反覆提醒他兩遍——千萬要記住五天后接應的商船!
楊萬慶一想自己從此真正要亡命天涯了,不由潸然淚下。他一邊搖船一邊戀戀不舍回首,模糊的景象仿佛閃爍出阿姐的笑臉。
楊萬慶因為走得急,並沒有在碼頭上吃任何東西,隻攜帶一瓶水,完全靠那條青蛇提供自己的微薄能量劃船向蔚山島挺進。
此時的他已經病得很厲害了,但一想到回到島上就會得到踏實的休息和熱情的照顧,令他渾身仿佛煥發一股無窮無盡的力量。
他就這樣憑借一種舍我其誰的頑強毅力,終於把小船劃到了蔚山島。
當楊萬慶把一切事情真相講述給劉秀娟後,不由悲切道:“妹子,我沒有想到自己偷渡計劃就這樣被你阻止了。其實,我並不是擔心被法律製裁,而是不想讓我的阿姐絕望呀。我一旦被遣送到岸上,就算不被判死刑,恐怕也要把牢底坐穿。就算是因為立功而獲得減刑,但我出來時阿姐恐怕早不在人世了···我在世上再無任何親人···孤苦的我怎過晚年···”
楊萬慶這位鐵血漢子講到淒涼之處,已經泣不成聲了了。